寒冬腊月里,这荒凉的谷底连点绿色都少见,高耸入云的山壁上爬着的藤蔓也只剩暗灰色的枝蔓和不肯离开枝头的枯叶,真是毫无生机的景色,若是以景抒情,那真不知那人心中是否真地有情。
所幸杨过虽然不能说不学无术,但是他的知识水平也远远够不到“读书人”的层次,所以即使拥有敏感的内心,此刻也没顺水推舟地想些悲伤春秋的事情,他想的还是郭芙。
再合理不过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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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说来奇怪的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对自己的轻浮性子已经有了足够的了解,过去也曾多次后悔控制不住自己的风流性儿招惹女子,但如果对象是郭芙,那别说举止轻浮了,他连话都说得再三斟酌——除非被激了口不择言。
杨过本以为他之所以有一副激烈易变的性格,有很大程度是因为一直压抑着自身的真实情感。但是如今他连原先最不能承认,最不愿意承认,即使在承认后还隐隐存在着抵触情绪的事都已经明明白白地说出口了,为什么还有这样既搞不懂,又控制不住的情绪呢?
人之所以为人,有时候还真奇怪。
念及此,杨过也没有深想下去的打算,自失一笑,转身去察看崖底的全部领域了。
烤鱼的时候,两人聊完了目前只能等崖外的黄蓉叫来大白雕搜索崖底他们才有出去的可能后开始说起了出去后面对其他人要怎么一致回应的事,俗称串供。
郭芙昨晚想了很多,“我看咱们还是把最惨的情况先想好了,李莫愁要是说了实情,那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当然我也不是说有什么好瞒的,就是对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嘛,咱们也不必硬给他们日后笑话我们的机会,你说是吧?”
郭芙笑眯眯地冲杨过眨了眨眼,星眸明亮。
杨过想也不想地点头。
对,你说的都对。
“先说好了,上去后一解完你就去找她,然后说清楚……咳,要是我回去的时候爹爹没见到你,那肯定要教训我的,所以我也跟你去……”郭芙又轻又快地说完,恢复了正常口吻,一本正经地补充,“不过因为不必多说的原因,我肯定是不愿意去见她的,所以到时候我就在外面等你,你要赶紧说完然后出来,知道么?”
“噢,合着好事儿全让你占了,什么苦什么麻烦就我来是吧?”
郭芙脸一红,娇横地一点头,一抬下巴,理不直气也壮,“那我不好意思嘛,而且我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到时候对上了,我气着她可怎么办?”
杨过不屑地轻哼,给被树枝串着的白鱼翻了翻面,吊儿郎当开口,“想多了你,你当谁都像你一样小心眼呀?姑姑才……”
淦!
杨过猛然想起姑姑当初在古墓问他有关别的女人的话,当时的神情温度,突然说不出来了。
他说不出来,郭芙却明白得很,“旁的事她自然万般不计较,只因她从未将其他任何事放在心上。只除了你。你一见到她,她首先见你没了一只手,肯定要问,你又不会瞒她,说出我,她只道我害你没了一只手,定然大恨,然后你再说对她并无男女之情,只愿一生一世将她当作师傅看待好生孝顺照顾的话,她定然大悲……若是你言语间露出了这一遭也和我有关,因爱生恨之下,她纵然舍不得伤你,却一定恨我入骨。你不见作孽的明明是陆展元,可李莫愁最恨的却是何浣……”
“郭世妹!莫把那等人和姑姑扯在一起。”杨过拂然不悦。
郭芙见杨过这么维护小龙女不说还对自己摆脸色,心情也不舒服了起来,只是她潜意识里就不想把人推到另一边去,便大大方方地不高兴起来,嗔道:“我又没有影射什么,不过是随口打个比方罢了,这里又没别人,坏不了谁的名声,你自己多心,别冲我发啤气……哼,我以后不说了好了吧?”
杨过无奈,摇了摇头,“行,行,什么话都让你说了,你破解的胎中之谜是教你怎么逞口舌之利的么?”
郭芙转怒为笑,“你别说,我从那记忆里学了好多东西呢,那个地方有种身份叫阴阳师,和中原的道士、方士有些像,他们也有阵法,还隐隐和八卦阵由异曲同工之妙,在桃花岛的时候我没学过阵法,现在却觉得往常岛上那些要我死记硬背的步法之类的都有许多道理在里头。你不信不要紧,等上去我给你演示一下你就知道了。”
杨过对这件事始终半信半疑,闻言不由道:“也别等上去了,有没有现在就能叫我开开眼界的?”
郭芙想了想,道:“我会那个国家的语言,还会几种他们那儿特有的乐器和插花艺术,还有织布裁衣,木匠下厨——这些都是小野寺生活时陆陆续续学的爱好,我跟着看么,难免就会了,只是没上过手。这大概就是前人所说的黄粱一梦了吧。”
昨晚忘了说的事终于说出来了,郭芙定了定心神,想着只要能叫杨过确信无疑,那么和他智商不相上下的黄蓉那边肯定也没问题。
只要把自己掌握的技能过了明路,她至少可以用阵法把襄阳城保护成一个乌龟壳——这是在不知道该怎么治本的情况下郭芙苦思出的暂缓之法。
好吧这是离开绝情谷后的事现在不必多提。
郭芙的注意力又转回到杨过的事上,“这个待会儿再说,我不跟你说含糊的,杨世兄,我问你,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会反悔么?”
杨过先是脱口而出地应了一声“不会”,继而突兀一顿,眼皮垂下去,薄唇抿成了一条线,眉目间露出了挣扎忧愁之色。
郭芙见状,明白了。这回她倒没有就杨过的“不干脆”发表意见。
她是理解的。
举一个最极端的例子,若是小龙女因此生无可恋,想要自绝于人世,那杨过难道真能铁石心肠地不管不顾么?
别说他了,她也做不到啊。
但是也不能就因噎废食吧?
还好这个问题她早想到了。
“你忘了?她把淑女剑送我了,是她把你许给我的。到时候你就拿这件事当理由怎么样?也不算是骗她。然后也别把一个人留在古墓,带她来襄阳,或者去桃花岛。若说避世之所,世间还有比桃花岛更好的地方吗?若是你担心她,那就先在襄阳好好照看她一段时间。总不会叫她一个人就是了。你觉得呢?”
“……我姑姑是古墓派的掌门,岂能住到桃花岛去?郭伯母和黄老前辈。”
郭芙“哎呀”了一声,“若是旁人那自然不行,但她是你师傅,如何不行?我自去跟妈妈说就是了,你不用担心这个。”
杨过斜眼看过来,挑眉,“她是我师傅,又怎的了?我又是桃花岛的什么人了?”
郭芙才不接话呢,把嫣红的小嘴巴闭得紧紧的,笑出两团苹果肌来,两眼弯弯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杨过受不住,轻咳了一声,装作要翻鱼,移开了视线。
郭芙心里得意,不由嫣然一笑,也给手中的烤鱼翻了个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