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一个下午, 事无巨细地把上去后要怎么做怎么说都说好了，到了晚饭的点，郭芙又下水去抓鱼, 上午准备的柴火还多着, 杨过就没走开，见几条肥美的鱼被扔到岸边，就走过去抓起来，刚刚抓住，郭芙就从水里钻了出来, 四目相对。

清泠泠晶莹剔透的水珠一串串一颗颗从郭芙明媚娇艳的脸上滑落, 鬓边的碎发弯弯绕绕地黏在她雪白的脸侧，黑白分明，水灵灵的瞳仁和干净的眼白也是黑白分明，由此更显得那饱满鲜红的唇瓣格外诱人。

杨过手中的鱼一甩尾巴, 轻而易举地从他掌心逃脱, 落在草地上，飞快地啪嗒啪嗒。要是此刻某人的心也跟着跳到草地上, 或许还能相映成趣。

杨过在视线不自觉下移后迅速清醒了，他急忙移开视线, 嘴巴里默念着“非礼勿视”, 心里轻诵着“清水出芙蓉”。

两厢无言了一会儿。

郭芙“噗嗤”一声笑出来, 也不急着上来了, 趴在岸边, 水下的小脚丫无所事事地摇摆着, 拨动冰凉的水流在皮肤上来来回回的抚摸, 激起的涟漪似乎能一直荡漾到心房里去。

“是不是‘清水出芙蓉’呀？”郭芙笑得灿烂又得意, 确实像朵被雨露滋润得艳色无比的芙蓉花。

杨过被郭芙说中了心声, 下意识就不想承认，但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此前两人都把话说开到那种地步了，此刻再来遮遮掩掩的反而显得小家子气，于是便坦然笑着点头，又笑了一声，然后才站起身，后退了一步，摇着头笑道：“只恨我肚子里没二两墨水，否则又何至于只能想出这一句来？芙蓉花我是见过的，只是实在没有你美，不然我就喜欢芙蓉花去了～”

郭芙被杨过逗笑，脸颊上也透出隐隐的红晕，被湿水后颜色更深的红衣一映，更增娇艳，“杨世兄，会说话你就多说点儿，谁知道哪天哪句话就能叫我甘心当朵花儿呢？”

杨过斜睨她一眼，眼中笑意直达眸底，他哭笑不得地指了指还在玩水的郭芙，“你啊你……只求你别不把我当回事儿罢了。”

有些话说出来，就像神话时代的先知于梦中听到神明的仁音，连灵魂都被那伟岸无边的仁爱与高深所征服————杨过说的，就是这样一句话。

他仍然在笑着，甚至笑容中包含的含义也和之前并无不同，但他内心深处却回荡着一声叹息。

这叹息中蕴含着极度的忧伤、不安与欢喜，仿佛在某一瞬间，普天下有情众生心底的叹息都积聚在了杨过心里，也将一直回荡在他胸口，直到形魂俱灭的那一刻。

郭芙听不到那一声叹息，她只看得到杨过的微笑，听得见杨过的声音，她只因为这笑容和这话语而情丝拂动，好似环绕在她身边一圈又一圈缺损的涟漪。

她突然就丧失了一切行动的燃料，宛如在那短暂的一瞬间，有一种不知名的东西穿过她的身体，却什么都没有留下。

杨过本能不想在这件事上多想，见郭芙还在潭里，便催她快上来，还准备转身避嫌。

可是她不想什么都留不下。

“你拉我。”

杨过停下转身的动作，愕然，“怎……脚抽筋了么？”

郭芙花了一秒钟时间思考要不要顺势点头，然后她否定了这个想法。

“没有。但是我要你拉我上去。”郭芙说。

杨过皱了皱眉，不解地缓步走过来，慢慢地弯下腰，迟疑地伸出手，嘴上道：“你别是想做怪吧？别玩了，快上来。”

他在想郭芙是不是贪玩想作弄他把他扯下水，或者拿水泼他之类的。

郭芙没理他，抓住他的手。

杨过的手心里还残留着方才抓鱼留下的些许黏液，再加上郭芙的手的，两人一握住就打滑，只好用力握紧了，几乎能感到疼痛。

郭芙握紧了杨过烫呼呼的手，从水里出来，刚站到地面上，就察觉到相握的掌心处传来杨过的内力，她全然不抵抗，任由他的内力进到体内，没一会儿身体和衣服都干燥暖和了。

在这一过程中杨过始终垂着眼皮，把目光投向不远处还在有气无力地瞎蹦跶的鱼上。于是郭芙正好就仰着脸去观察他。

郭芙看着他，心中颇有些惊奇，又有些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的情绪在发酵。

虽然说一直知道杨过长得好这个客观事实，但好像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真切地发现了他的英俊帅气。

她现在才发现，原来他长得处处都好看，饱满光洁的额头、天然有型的长眉、无情亦多情的眼、笔直高挺的鼻梁、薄而泛紫的唇……身高也很和她心意呀，多适合靠过去……怎么就处处都和她心意呢？

杨过撤回内力，想收回手，却抽不出来，他只好看过去，撞进郭芙满满都是他，满满只有他的眸光里。

杨过怔了一怔，扬起的微笑很拙劣，惊慌和不安从裂缝里呼啸出来，形成一个个小型的飓风。

据说所有带来毁灭的飓风都以人的名字命名。

“是不是看我长得好看啊？”

大概，说话人大概是想把这句话说得诙谐幽默有趣的，但是实际么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不过谁让听话人没听出来呢。

郭芙迟钝地理解了杨过话中的意思，顿生羞怒之心，急急忙甩了手扭过身，然而还没等杨过因为她的举动大变脸色，她就扭着手指头，拿鞋尖欺负着地上的碎石，声若蚊呐，“才没有。”

咳……这种否认，即便是杨过的双商减半都不会误读。

所以他也不好意思起来了。

他清了清嗓子，视线飘忽。明明这片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人，却还是无意义地悄声道：“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郭芙正处于不想理他的阶段，但这个阶段只是很小的一个阶段，还包含在一个更大更重要的阶段里，所以她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奇道：“我以前说了什么？”她也莫名其妙地跟着杨过一起压低了声音。

杨过轻哼一声，“在大胜关的时候，你说要我好好打扮一下，还说了要叫你妈给我做衣服呢。说到这里，我的衣服在哪儿呢？”

郭芙回忆了一下，想了起来，然后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她不禁也“哼”了一声，“先不说这个，我问你，你觉得……是那时候的我好呢，还是现在的我好？”

这问题奇奇怪怪的，杨过没当回事儿，撇着嘴道：“我看啊，两个都不好。”

郭芙听了当然不高兴，但是她问这个问题，本也只是一时冲动，再想想，反而觉得没有答案反而更好，便也不在意了，只是给出这个回答的人还是不能轻易放过，不然一步步得寸进尺的，日后还不是要骑到她头上来了！

本着为将来做打算的郭芙转过身来，略微夸张地气鼓鼓问：“我就一个优点都没有？那你喜欢别个去。”

杨过看她这样心里发笑，憋着笑，故作苦恼地摇头叹气，“唉……我也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