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芙回到了房间里, 听到报信回来的丫鬟转达郭靖的话,说他想见她的时候自然会见她,点了点头, 叫丫鬟不用守夜,她想自己一个人待着。
房间里只剩一个人后, 郭芙坐到梳妆台前的凳子上,抿了抿嘴, 趴下去又委屈地哭了起来。
认错就要有认错的态度,断人手臂确实是一件无法弥补的大事, 故而即使她自己明白这件事只是意外,从她的想法来说,哪怕是当时她也没有想过会砍了杨过的手或者要了他的命什么的, 毕竟谁能想到一把圆头无锋的剑竟然会……她那时怒极, 也不过是想用这估计只能当棍子用的剑狠狠打他一下或者叫他出点血而已,然而结果大过一切,这些话说出来也不过显得她在狡辩。
她本来想忍下来, 把所有错都归结于自己, 反正不管杨过之前有多少错, 当他没了右臂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是个受害者了。
但是人的心态就是这样。
我可以把所有错都认下来,但你不能认为全部错处都在我。
郭靖的态度实在叫她难受。
不过……谁都有气上心头、口不择言的时候, 故人之子被自己的亲生女儿害了,秉性忠厚的郭靖悲怒愧疚也是情理之中……
郭芙念及此, 用力地闭了闭眼睛,抽噎了一声, 深呼吸了一会儿, 拿帕子把脸上的泪痕都擦干净了, 从头开始给自己做心理准备,一再告诫自己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郭芙想了半响,躲在梳妆台边的窗户外的那株大木笔花树枝叶间的杨过便看了她半晌。
初时杨过见郭芙趴在桌上,也没出声,只是消瘦的肩膀一抖一抖、一耸一耸的,便知道她在哭,心想:“你往日骄纵自恣,只当一切事都有你爹爹妈妈给你撑腰,现下熬了这许多天,瘦了十多斤,又哭成这般,总算是尝到苦楚了罢。”
过了一会儿,郭芙哭够了,直起腰来,从抽屉里拿了块素帕擦干净泪痕,紧绷着脸,脸上满是憋闷郁色,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手上也闲不下来,把整整齐齐摆在铜镜边的胭脂水粉盒子用指尖推过来推过去。
杨过见状顿时明白了,在心里冷哼一声,“哼,你仗着你爹爹是为国为民的郭大侠、你妈妈是智计百出的丐帮帮主、你外公是天下五绝之一‘东邪’,天底下没人不敬重你们家,所以从小到大都不把我放在眼里。我用计救了为你相争的二武,还替他们吸了冰魄银针的,哼,要不是为了从李莫愁那里夺回你妹妹,我又怎么会撞见这桩闲事?结果你反而砍了我一条手臂,如今还毫无悔改内疚之心,只为了郭伯伯责怪你而难过!此仇不报,非丈夫也!「1」”
杨过念及断臂之仇,胸间热血汹涌,但他转念一想,“有仇报仇,天经地义,她断我一臂,那我便也断她一臂,看她还能不能这么无所谓。只是好男不跟女斗,此刻我要伤她虽易,却不是大丈夫所为,要叫天下人耻笑,再说了,看她才回来便哭了两场,之前那十多天还不知道哭过多少回,若是对这样一个弱女子下手,我今后有何颜面去见我娘?”
杨过正胡思乱想间,忽然听见花园另一头有脚步声传来,忙转头看去,原来是郭靖。他大踏步过来,径直走到郭芙房外,伸指扣了扣门,“芙儿。”
杨过视线飘过去,捕捉到郭芙身躯一颤,原本沉郁的脸色顿时复杂起来。
“爹爹……”郭芙低声喊了一声,站起身从窗口的视野中离开了。
她将门打开,看了郭靖一眼,随即移开视线,让开身子叫郭靖进去。
郭芙轻轻合上门,转身看向坐在床前椅子上的郭靖。
郭靖没有看她,视线落在青砖地上,不言不语。
郭芙用力咬了咬舌尖,逼着自己迈步,走到郭靖前面约两米左右的距离,压着裙摆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
郭芙抬起头,仰视着面带感伤之意的郭靖,鼻尖一酸,清亮的瞳仁中渐渐沁出泪水。
“爹爹,都是女儿行事鲁莽。我不该和重伤未愈的杨、杨世兄打斗以至于斩他一臂,也不该在找不到他之后心里害怕不想面对就躲出去了,妹妹还生死未卜,我闯下这样大的祸事叫爹爹妈妈伤心,是我的错。女儿已经想通了,无论爹爹要怎么责罚我都是应该的,只求爹爹别再生我的气,我发誓以后一定不会再这么莽撞了。”
郭靖看着跪在地上的爱女,见她果真是一副悔之不及的模样,往常被妻子养得白嫩红润的杏脸也瘦成了瓜子脸,脸色苍白,泪光盈盈,实在心痛,心想:“芙儿历来娇惯,只是以前我们都舍不得去箍着她,如今她自己醒悟,痛改前非,固然是好,可是这一切都是拿过儿的手臂换来的。若是我今日不狠下心,他日到了九泉之下,要我如何向郭杨两家交代?唉……况且如今事情才发生,芙儿又是那样一个心大的性子,若是不给她一个教训,过几日她又忘了,将来重蹈覆撤,闯下更大的祸来,到那一日,我和她都要怪我今日的心软。”
念及此,郭靖将因为女儿的诚恳认错而不忍的心思压下,只是他到底一生鲁直,从不作伪,所以开口之后,声音中那股悲痛不舍之意根本掩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