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定,隔了半晌,才问:
“——有什么法子,能将这只缨穂清理干净?”
嗓音嘶哑又缓慢。
里头好像分辨不出任何情绪,又好像是压着的情绪太多了,难以抽离出到底是哪一种。
若不是他满头如雪的白发,还有眼底遍布的狰狞血丝,任何人大抵都会错以为,之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司命低下头,看着晏临则手里那条藕荷色的手工缨穂。
一尘不染,整洁如新。
“已经很干净……”
仙力扼住喉咙,晏临则毫无征兆地打断了他。
仙君抬起眼,语调一下子沉到谷底,寒冷又可怖:“上面这么多血,你看不见?”
“……君……????”
晏临则却没有再理会了。
仙君收起了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威压,低下黝黑无光的眸,再次看向那支缨穂。
眉眼疏松,神情竟在慢慢变得茫然,像个不知所措&#30
340;少年。
——上面明明沾染了好多、好多的血。
不只是他的,还是姜陶陶的。
他不仅没能救得了姜陶陶,还弄脏了她给他亲手做的剑缨。
为什么他……什么都做不了。
*
神识穿过位面与轮回道之间的缝隙,毫不犹豫地飘向天外天。
在魂魄脱离肉身的那一刻,姜陶陶就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那个“钟临”,好像并不是那个位面的人。
在她死后,竟然想要抽离魂魄,带她去另一个地方。
那魂魄之术,也不是常人能有的。
但,她虽然好奇,却不准备去一探究竟。
一想到要回凤凰本体,姜陶陶满心就只剩下巨大的期待跟欢喜。
“钟临”的不对劲,全部被她抛在了脑后。
反正都是以后不会见到的人,无论是正是邪,到底是谁,想做什么,在她即将回天外天的时刻,都显得一点都不重要。
因此,姜陶陶没有片刻多待,转眼就很轻易地溜走了。
当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时,她阖眸,凝住了神。
再次睁眼,姜陶陶抬手拨开周身重重烈火,踏下虚空。
在她身后,就是道巨大得可以遮蔽天幕的凤凰虚影。
随着她的步伐,一点点变得清晰。
气息,轮廓,羽毛……
最终,伴随着一声响彻天外天的凤鸣。
红日失色,放眼望去的所有景象,似乎都成了姜陶陶的陪衬。
原本宁静平常的天外天,在感受到她的存在时,瞬间变了样。
百鸟齐鸣,万物同喜,天光大暗又骤地大亮。
只是这一次,没了红日。天幕上,是亮若白昼的凤凰之火。
姜陶陶还能记清,距离上一回离开这里,已经过了八年。
对神仙,乃至于任何有灵智的修仙生物来说,这几千多个日日夜夜,只应该是弹指可吹的灰尘。
闭眼静修,再一睁眼,便全都过去了。
但对天外天来说,并非如此。
这是个与世隔绝,最接近天道旨意的地方。
数千年前天地变故,凤凰族内又遭遇自相残杀,仅存的后裔获天道眷顾,得到了这片从未没有被涉足过的祥和之地。
是凤凰之火,普照了这里的每一寸土壤与天际。
姜陶陶有清晰神智,获得人形,的确只有短暂几百年。
但在更早之前,她便已经作为一个象征,气息散在天外天各个角落。
这里每一处都受过她的荫蔽,由她而生,也为她而生。
离开的那个时候,姜陶陶当初深陷梦魇与魔障,根本无暇去管其余任何事。
将凤凰本体遗留在此处,便支身下界了。
如今,看着所有人,所有花草,所有鸟兽,所有有灵识或是没灵识的事物,都在为了她欢腾庆祝。
姜陶陶才终于有了实感。
她没有直接闪到以前常住的地方,而是踏着业火,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沿途都是弯腰匍匐着&
#30340;生物,喜不自胜地迎接着上神归位,承拿着她热切充沛的凤凰之力。
他们默契地没有出声,等待着姜陶陶感受这片已经阔别六年的土地。
崇敬与欢乐,却已经溢满了整个天外天。
路的尽头。
漫天艳丽端方的牡丹前,有道颀长挺拔的身形。
男人一身竹青,无论是纹路还是色调,都极为清淡素净。稍不注意,变成了那些姹紫嫣红的陪衬。
可当他望见她,微微偏过脸时,扯开一丁点笑意时,却仿佛又从云端回到了花丛里。
比任何花枝都要瞩目。
细指不自觉扯了扯宽袖。
姜陶陶停在他面前,低着脸,眼睛不知道看哪儿。
有些紧张地抿着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有点局促。
晏钟渊缓缓扫过她的脸,扯了下唇角。
像是这三百年,攒了许许多多的话想对她说。
可不动声色地停顿了半晌,最终,只是抬起手,捏住她发髻上的海棠红玉簪,又多挽了一圈青丝,再斜插进发团中。
他低低笑了声:“是不是来得太急,头发都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