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临则紧紧攥着剑的整只手, 都已经青筋暴起。
指节用力过度,逼得剑身颤抖嗡鸣,向周围胡乱扫射出锐利的剑气。
有的甚至波及到了他, 留下道道痕迹。
不深,不疼,是随时都可以愈合的伤口。
晏临则并不在乎。
可是他又蓦地想起来, 有一个人在意过。
他甚至能回忆起,姜陶陶那个时候拉着他衣领,偏过脑袋碎碎念的模样,还有声音。
晏临则一直以为, 他对姜陶陶, 从没有过多的关心与留意。
他对她心无波澜, 又怎么会浪费一丝一毫的精力。
可现在才恍觉,原来那些事,都记得一清二楚。
——姜陶陶第一次见到他时, 像新月一样闪烁的杏眼。
——姜陶陶每回撑着脸看他发呆时, 乱糟糟的云髻。
——姜陶陶在夜里睡不着时, 悄悄摸过来要跟他十指相扣的手。
——姜陶陶在他怀中时, 费尽最后一点力气,很轻很轻说的那声“谢谢啦”。
那些迟来的回忆里, 裹挟着无数迟来的情感, 像把钝刀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只是稍一牵扯, 刀尖锋利,刺开入骨的血色。
心口处, 有什么陌生的东西, 肆意地汲取着记忆中极端的苦涩与痛意, 疯狂碎裂, 又再度生长。
恍惚间,脑海常常浮起的面庞,却愈发清晰了。
数三百年,晏临则一直不容置喙地觉得,那道如火一般秾丽的虚影,跟年少相识的朱雀玄女,极为相似。
就该是她。
心口那处莫名的空缺,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就应该寄情给这样的女子。
仙君一遍又一遍地照做。
可现在,那张脸,已经全然变成了姜陶陶的模样。
她周身是火,亦是血。
那浓郁的温热的血,滚烫得惊人,一时间将所有的回忆都蒸腾成烈火。
晏临则伸手去碰,却连虚影都没有碰到。
他唯一留下的那块鸾纹衣袂,已经作为引子,彻底消失在了轮回道里。
只有那只缨穂尚且完好。
晏临则轻轻摩挲了两下,将它抵在心口,好像这样,就能徒劳地消解掉一部分滔天的愧疚与悔意。
他抵得太近太近了,剑锋不长眼,直接在他腰腹上划出深可见骨的血粼粼。
晏临则感觉不到。
风声呼啸,被仙力切割得支离破碎。
他好像从那些嘈杂的响动里,听到了姜陶陶的声音。
是最后一刻,她气若游丝的哀求。
她说太疼了,真的好疼,求求他,给她一剑……
只要一剑穿心,什么痛都都结束了。
司命站在台下,近似惊恐地看着——
那把不知几百年没有开过锋的古剑,半边没入了晏临则身体里。
他一动不动,没有将剑锋深入,或是拔掉,好像对眼前的一切都不甚在意。
视线前的光景,很快就
被仙力切得粉碎。
司命根本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但是,他看得很清楚,晏临则流血了。
那带满戾气的殷红,渗透进仙君雪白的衣袍与长发,格外显眼。
不可能有人伤得到晏临则,晏临则也不可能流血。
除非,是他自伤。
是他……自愿。
晏临则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任由体内深不可测的仙力肆虐。
九重天有史以来最为强盛逼人的天劫,就这样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晏临则却无动于衷。
他像一头失了理智的困兽,随时可能暴起,却又被一道无形的锁链牢牢桎梏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在方寸之地里痛哀。
看上去……丝毫没有抵抗遏制的打算。
“仙君——”
刹那间,浓得像雾的仙气自诛仙台蔓延。
像道屏障,隔绝了晏临则宣泄出的所有情绪。
不让任何人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
但可以肯定,那一日,于整个九重天,都是场灾难。
——元一万零七年,仙君为寻前道侣,在现已坍塌的诛仙台上待了九日,第十日天生异象、三界混沌,天道之子晏临则一夜白头,近乎疯魔。
天降雪,夜鬼哭。
山河破碎,天幕撕裂。
连日月都倾倒向边境,一寸一寸逼近了日月环。
那是上一回,三界混沌留下的的遗迹。
天道似乎是故意,将三百年前那场被人为阻止的浩劫,再度还给了九重天。
众仙之首的仙力为底,天道之子的劫数为引,所有人联合起来镇压,依旧是束手无策。
不知多久过去。
那暴虐仙气,竟一点点安定下来。
裹绕在诛仙台周围的浓雾,也缓慢散去。
——是仙君成功渡过了,他平生唯一需要渡的一次劫吗?
众仙对此达成了共识,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唯独又被召到他面前的司命,心里格外沉重。
晏临则好像就打算一辈子都待在诛仙台上了。
他从高台上,极缓慢地走到司命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