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还被她轻易挑拨成了攻击她的力量,让她体内的仙脉愈发破碎。
男人握着她手腕的掌,力道越来越紧。
像是块封印住了的万年寒冰,牢牢桎梏住,令她无法挣脱。
出了点小岔子。
“钟临”的仙力,比姜陶陶想象中还要强大。
她消解掉一点,他便补充来一点。
这简直就像是在拉锯。
姜陶陶深吸一口气,重重地道:“夫君,你不要再救我了。”
……
正是凌晨时分,钟府却通宵大亮。
无数耀眼摇曳的烛灯,将夜幕衬得宛如白昼。
府邸内,所有人都在慌乱地来往着。
有人端着快马加鞭送进来的草药,有人正在清理满地血水,几乎没有一处安宁。
晏临则紧紧搂住怀里纤细孱弱的女子,不断从诛仙台上的本体里汲取仙力,全都送到了姜陶陶的仙脉里。
毫无效果。
相反,她甚至越来越痛苦了,眼睫里,鼻尖下,唇边,几乎都是红得令人心惊的血珠。
嘤咛时,短暂又断断续续的呼吸声里,都带着浓郁的血腥味。
晏临则从来
没有这么茫然的时候。
他自恃修为甚高,所有的事都在掌握之中。
却没想到,只是下界换了一副身躯,就体会到这般无措无力的滋味。
朱雀火灼烧凡人,不见任何伤迹,却能使人七窍流血。仙力血液共同枯竭而亡。
他所做的一切仿佛没有任何效果。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姜陶陶的气息越来越弱。
他原以为,他对姜陶陶的担心,是可以点到为止的。
可现在,好像被推翻了。
“我好疼……”
低低的,断断续续的,字不成句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响起:“我真的好疼,你能不能不要再救我了……”
呼吸时轻时重,好像轻的时候很疼,重的时候也很疼很疼。
“夫君,你杀了我,杀了我好不好——”
晏临则紧紧搂住她,长指攥在一起,用力得已经泛白。
“……好。”
姜陶陶睁大眼睛,眼底起的都是血雾:“求求你……”
“我说,好。”喉结滚了滚,翕动嘴唇,终于挤出几个干涩的字,“陶陶,就疼这一下,我带你回去。”
反正,魂魄已经恢复好了。
肉身若灭,他尚可将她完整的魂魄带回九重天,再给她找一只粉雀鸟当宿体。
她还是姜陶陶,是只漂亮的粉雀鸟,是他道侣。
一切都跟从前没有任何区别。
只是,长指捏在腰间剑柄上,半晌下不了手。
神仙天生高人一等,视人命如草芥。
几万几十万不条人命,在高高在上的仙君面前,都是转眼就会消失的灰。
但现在不一样。
他也是个凡人。
他想要杀了姜陶陶,只能拿剑,捅进她胸口,亲自要了她的命。
晏临则心腔再次诡异地震动起来。
姜陶陶抽噎一声,便震动一下。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贴得太近。
心口那处空荡荡的缺口,像是被她流出来的血,全都灌满了,又是滚烫,又是剧烈的疼意。
姜陶陶,也会像这么疼吗?
难怪她受不住。
连他这般耐受的人,都觉得心腔处有什么东西在撕裂。
好像他从少年时,从三百年前,都缺失的东西,重新生长了出来。
晏临则脑海里一阵嗡鸣,也许是为了止住姜陶陶的疼,也许是为了止住他自己的。
最终,抽出剑。
“嗤”的一声,长剑深深陷入了她的血肉。
他停顿了一瞬,才用力,旋了半周,刺得更深。
濒死的那一刻,姜陶陶蓦地抬起了脸,跟他隔得好近好近。
半个时辰都被剧痛所折磨的脸上,竟然多出了一丝极淡又极满足的笑意。
最后那瞬,她动了动唇,声线细弱得几乎要碎掉。
“……谢谢啦。”
晏临则搂着她腰肢的手掌,几乎无法控制地剧烈颤动起来。
他强迫将自己克制得格外冷静。
在
姜陶陶断气的那刻,及时地抽出了她完好的魂魄。
她的魂魄恢复得确实很好,是个极为完整的虚影。
脸上没有血,没有伤口,没有痛苦。
反倒弯着眼睛,朝他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不疼了。”他的呼吸声又低又重,“陶陶,马上就好了,我带你回去。”
仙君平生第一次,如此畏惧他所面对的一切。
阖上眸,抽离意念。
不过一转眼,便回到了诛仙台上。
晏临则心头一动,手中立即多了一只跟姜陶陶原形完全相似的粉雀鸟,急促又郑重地安慰道:“陶陶,不疼了——”
蓦地。
他像是意识到什么,戛然而止。
尾音散在空旷的高台之间,没有任何回应。
晏临则整个人就僵硬在了原地。
甚至没有去管,手里的粉雀鸟是何时飞走的。
“姜陶陶,”他又念了一遍,声线有点发抖,“姜——”
嗓音卡在喉咙里。
巨大的恐慌,从心口那处被填补的空缺里,快速蔓延至全身。
他甚至不敢叫完她的名字。
好像这样刻意的停顿,能够暂停住现在所发生的一切。
然而,并没有。
浩大的仙力第三遍扫过整个九重天,扫过他回来的路,扫过他体内。
他刚刚还牵着姜陶陶的魂魄。
可是转眼间,她就像是人间蒸发掉了一般。
完全没有找到。
司命被迫来到这里时,整个人都吓了一跳。
晏临则那双向来清冷的狭眸,布满了浓郁的血丝。
他周身围绕着的,那种近似浓郁粘稠的痛楚,将所有仙气都变得沉重了几分,压得九重天上每个人隐隐有些窒息。
司命磕磕巴巴:“君、君上?”
晏临则眼底浮起一层怖人的血雾,伸手揪住司命的领子,语气近似阴森:“你当初不是说得这么信誓旦旦?那现在人呢,你告诉我,姜陶陶在哪里?”
“我也说过……咳,下界易生变数,让君上带一盏锁魂灯……”司命星君濒临断气,吐字很是艰难,“是君上,你,没有答应的……”
——对。
晏临则想起来了。
明明是他信誓旦旦地说,有他亲自去,不需要。
明明是他根本就没有姜陶陶心诚,做不出锁魂灯。
明明就是他之前三番五次的纵容,推着绛朱擅闯流月山顶。
明明是他给了绛朱一滴他的血,加持了那次伤到姜陶陶的朱雀火,让她刚刚才有的新身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明明是他不知道姜陶陶的喜恶偏好,连她不能吃梅子都不知道,诱发了后续所有的一切。
眼前好像出现了不同的幻影,交叠在了一起。
姜陶陶抱着烛盘,站在诛仙台边,最终头也不回地一跃而下。
还有她被他捅穿心脏,痛苦又解脱地倒在他的怀里。
明明从下界到这里,只是一念之间。
只是很短、很短的一段路。
他竟然把姜陶陶……弄丢了。
对,风朵说得没错。
姜陶陶就是被他害死的。
她死在他的面前,他的手上。
一次,两次,竟都是被他亲手害死的。
晏临则望着诛仙台下,试图从里面找出哪怕一丝姜陶陶的痕迹。
他的瞳孔发抖得厉害,上前两步,竟是没来得及站稳,踉跄地跪了下来。
右手召出那只藏在神识多年不用的古剑,撑在地上,勉强支撑住他。
余光却瞥见,古朴锋利的剑柄上,有一个格格不入的藕荷色缨穂。
晏临则忽的记起,这是姜陶陶亲手系上的。
她送过他好多东西。
都是些不值钱,不值一提的小玩意。
好多好多。
可到现在,到最后,竟只有这一样被他留了下来。
其余的,都被弄丢了。
就像他弄丢了姜陶陶一样。
喉间一股腥甜,晏临则没能压下,竟用力咳出一口浓得发黑的血来。
他浑身上下的墨色,好像都在这一瞬,被抽得一干二净了。
仙君低下头,在那汪血里,模糊地看见了他的倒影。
发冠已碎,那如墨的长发,竟是一寸寸变得比雪还白。
也,比雪还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