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我的奴隶,不是爱的奴隶,你是你自己的奴隶。
我竟然有一瞬间当了真。
“……或许只有等到十一年还是十二年后,等到那个时候,你才能客观地看待我,到那时你就会明白我生活在什么样的地狱里,明白你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明白你所谓的放我去过更好的生活是何等的愚蠢。”
小野寺萤用冰冷的眼神把话扎进大庭叶藏心脏。
对于聪明、且知道自己很聪明的人而言,遭受侮辱几乎是无法忍受的,更遑论是来自爱人的侮辱。对于孤芳自赏、清高的人而言,他们可以承受高级的痛苦,却无法忍受一丝蔑视。
“信不信由你,但是我对你会做出这种事一点也不惊讶,没错,我很生气,但是我一点也不惊讶,我知道这就是大庭叶藏有可能会做也有可能不会做的事,事实上你、大庭叶藏!能有勇气说要去求你父亲反而让我震惊。我惊喜了,我是个蠢货,我忘了我早知道大庭叶藏是个什么样的人,早猜到大庭叶藏会怎么做,结果现在是我自食苦果、是我让我丢脸、是我把我害到这个地步。”
我还真是谢谢你完美展现了《人间失格》中描述的“神一样的好孩子”是个什么东西!
杀掉耶稣吧!
现在就给我一把钉子,我要把所有神都钉死在十字架上。
小野寺萤看着大庭叶藏的目光里凝着冰一样灼热的怒火,她骂他是个大庭叶藏就像是语气词,但到了真要恨的这一刻,她恨不起来,只能又怒又怨。
她说话的方式就像把一块块河底的石头捞出来胡乱砸过去,是她冒着溺死的危险从爱河里掏出来的,的石头。只有当你怒气冲冲地爱一个人,你才会用这种说话方式。
“好啊,我接受,我接受你无私的牺牲,那么接下来要怎样?还有别的话要说吗?你还有别的,更让人感动的话要说吗?没有的话我要走了,我已经晚归了,再说了,我总得关心关心我的名誉,以免恢复单身后找不到更好的结婚人选!”
“…………我送你回去可以吗?”
“不可以!天哪……”小野寺萤气极反笑,她借着转身的动作飞快拭去涌出眼眶的泪水,有一声没一声地笑着,尖酸刻薄的模样,“您可别坏了我的好事,我倒是盼着有什么坏蛋恶棍看我落单把我弄死呢!说不定我还能顺势离开这个地狱,去到一个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世界,那我可真是要谢天谢地了!”
“……阿萤、我……”
“我”什么?
“……我不想你难过……”
(听出来了?)
想要掩饰的悲伤被察觉和隐晦的期待还是落空了的双重打击让小野寺萤的指甲狠狠地掐进了手心的肉里。
“我可不是吉原的艺妓,让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你有自尊心,真巧,我也有。你的自尊心让你做出伟大的牺牲,十分了不起,我的自尊心就不一样了,我的自尊心自私得很,它告诫我要敌视所有侮辱我的人,它告诫我在爱任何人之前一定要先爱自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是学不会爱别……我走了,别跟上来。”
大庭叶藏没听她的,在她快要消失在他的视野中时远远地跟在了后面。
阿萤真可爱。
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大庭叶藏脑子里重放着小野寺萤发火的样子,发自内心地觉得这样的少女也十分可爱。
是如果他今天不开诚布公,少女就永远都不会在他面前展现的真实的可爱的性情。
以往哪怕是最轻微的一句不悦,从小野寺萤口中说出,都能让大庭叶藏感到仿佛有针扎进脊椎,但是如今被她骂到泥地里,他却还有心思想她这副气势十足的强势模样真是夺人眼球,令人倾心。
或许是因为他已经在和妖怪的对视中被最极端的痛苦彻底击溃了,连绝望都不存在了,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什么都不在乎了。
他已经跌进了十八层地狱,对十七层地狱难免有种视若等闲的麻木。
是的,他仍旧因为被她理解,被她误解而疼痛,但那已经无关紧要了。
他甚至能在这样的痛楚下笑出来,遥遥望着心爱之人的背影也感到幸福。
原来触不可及的幸福如此安全,他就算又哭又笑像个疯子也不会有人在意。
次日一早,大庭叶藏守在邮局门口,邮局一开门就把信要了回来。
等到下一次大庭议员亲自过来山田家找他,要他尽快参加结业考试毕业去东京的高等学校念书,大庭叶藏笑着说好,说自己随时能参加考试。
大庭议员难得满意地对幼子点了点头,放下生活费准备走了,突然想起过来时听到的闲话,随口问道:“小野寺家的女儿经常来找你?”
“啊,是那位小姐呀,之前她经常来借外文书看,听说将来想当翻译呢,不过最近不怎么来了。”
大庭议员已经走下了楼梯,连假装自己感兴趣都懒得装。
大庭叶藏也不介意,自顾自说完,端着熟稔的笑容,对着空荡荡的门口一直笑着。
一直笑着。
原来,那些属于她和他的爱情,落到旁人眼里,也不过随口一问罢了。
就算想回答,也没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