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本该郎情妾意的时刻,聊煞风景的生存价值与人的意志这些话题,哪怕是钢铁直男都不会干。
但是自诩浪漫诗意的小野寺萤就会这么干。
“阿叶觉得人类活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连死亡也无法剥夺的价值吗?对了,首先要说明,我对死后的世界说不上相信不相信,而是觉得活着的时候就考虑死后的事完全没有必要。海那边的国家里有位圣人曾经说过:未知生,焉知死。意思是,我们连活着的道理都还没弄明白,又怎么能知道死后的事呢?”
用长发挡住脸颊的少女还没不解风情到才刚告白就能直勾勾盯着人看的地步,故而也只是微垂着眼帘,玩着细白柔嫩的手指。
大庭叶藏愣了一会儿才开始思考小野寺萤说的话,然后他哑口无言,无话可说。
因为他实在想不出一个哪怕只是沾着一点边,能叫自己接受的答案。
“阿萤认为呢?”想不出来,便只好自我保护地反问。
“你问我的话,我认为人是为了爱和美才活下去的。有许多人虚荣地以为他们追求的是真理,是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高洁,然而实际上他们追求的只是爱而已。至于美,连几万年前的原始人种都会用石块在岩壁上留下图画,对美的追求是刻印在我们基因中的。可能不同人有不同的看法,但无论是误读还是扩展,都不会有人说自己不追求爱与美。”
“……爱和美是连死亡都无法剥夺的东西吗?”大庭叶藏说话的语气未免太消极了,消极到小野寺萤又有拥抱他的冲动。
但是这句话就像一根细针,刺中了她的神经。
那些只顾着自己高兴的人很难想象,有些人仅仅只是想得到一个答案,都会因为内心的敏感和恐惧而选择南辕北辙的提问方式。甚至有的时候,他们连提出问题都做不到,只能永远的困惑着,陷入直到生命尽头都无法得到答案的无底困境。
大庭叶藏这句话,其实包含了两个问题。一个是他说出口的,另一个则是“如果美好是无法被死亡剥夺的,那么罪恶呢?”
接触了基督教义后的少年在思考问题时总会不自觉地套入“二元论”,有光明就有邪恶,有天堂就有地狱,人类既有可能上天堂,也有可能下地狱,唯一的救赎就是the book,向全知全能仁慈仁爱的主祈祷。
但小野寺萤是在华夏文明的浇灌下成长起来的,她的思想中更多的是万物相生相成,解决事情的办法并非彻底消灭互相对立的其中一方,而是阴阳调和。
我们讲的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所以“道法自然”,所以“人定胜天”,所以“过犹不及”,所以“兼容并蓄”……
只有光明而没有邪恶的世界,只有美好而没有丑陋的世界存在吗?
为什么要思考那么遥远的事情呢?你家里连过冬的存粮都没有,你在这儿整天揪心这个世界美不美好的你是闲得慌吗?
你高兴了,你的世界就是美好的;你不高兴,你的世界就是糟糕的。
你可以选择改变自己,也可以选择改变世界。你唯一不该的,就是啥都不干,然后绝望地说这个世界、这个自己本来就是这样子的,不具备获得幸福的天性,然后自暴自弃地过一辈子,最后还要质问从未出现过的神明,问自己难道有罪吗。
罪不罪的是重点吗???
世界欠你的啊,不把所有好东西喂给你就是残忍咯?
不对大庭叶藏动心之前,小野寺萤能理智客观、宽容和善地理解他的难处,产生同情怜悯,但爱是无法容忍同情的。
谁会爱上一个需要自己去怜悯的人?
谁会爱上一个让自己感到嫌弃的人?
万一爱上了,又有谁能一直容忍?
小野寺萤管不住自己的脾气,听明白了大庭叶藏的意思后就开始气愤了——她没想到都认识这么久了,他在这方面的认知依旧没受到自己的半点影响。
是我表达得太隐晦了?
那我就说得更直白一点吧。
我可不怕说冒犯的话。
我这是为了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