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芙心知杨过深恨自己，救人是因为他是大侠，实际上他照样恨她，所以也不敢多说别的，只走到杨过身前，无比恭敬地行礼下拜，“杨大侠，郭芙过去做了许多对不住你的事，今日你不计前嫌救了我夫妇二人性命，实在是以德报怨、仁义无双……”

杨过从来不知道郭芙也会对人行礼，他总以为天底下没人配叫郭芙心甘情愿地低下高傲的头颅，屈膝行礼。

可是方才郭芙连磕头都做了，如今不过是行个礼，又有什么做不得的？

杨过此时才后知后觉，明白方才郭芙定然大感受辱，只是为了耶律齐的安危才跪了下去，现在他果然救了她丈夫出来，大喜之下，她才心甘情愿地感谢他，甚至还把过去她欠他的道歉都说了出来。

杨过看着郭芙行完礼，抬起头来，沾着尘土、鲜血和泪痕的脸一如当年娇艳，尼摩星说郭芙比十六年前更漂亮，并非虚言。

杨过看着这张脸上绽放的笑容，一呆，少时种种往事，刹时间如电光石火一般闪过心头：“我难道真当她是仇人么？别的女子总是对我温柔可人，可她却一直瞧不起我。只要她待我有她妹妹待我的一分，我便做什么都甘愿。我为什么老是恨她，怨她？只因为我暗暗倾心她，关注她，但她竟没半点将我放在心上？”

便在这一切都将尘埃落定，所有往事都只能是往事的结局之日，杨过猛然间明白了自己的心事。

他幼时因为郭芙的一句看不起就恨上了郭靖一家，之后离开古墓下了山，他嘴上说着找姑姑，却往南边去了，又在郭芙认不出他，给了他鄙夷的一眼后生无可恋，险些在华山上折腾死自己，之后在大胜关处，郭芙走进庙里，还是没认出他，之后认出他了，也还是看不起他，他才恨得故意拒婚。

之后他和姑姑明明打不过金轮法王，可在客栈，在乱石阵，他为什么都想着要郭伯母带郭芙先逃走？

郭芙会嫁给大小武中的哪个，他做什么那么关心？

大小武为了郭芙决斗，他阻止就阻止，干什么要编出那样的理由？

郭芙斩断他一条手臂，他要报仇易如反掌，更何况还有她父母杀害他父亲的血仇在前，他为什么下不了手，只折了她一柄剑了事？

她误伤姑姑，害得姑姑命不久矣，为什么他还是下不了手，只能憋屈地劈了棺材？

姑姑要他把他们赶出去，为什么他没赶她，反而带着姑姑离开古墓？

她被李莫愁扔进火场，他为什么那么快注意到，又为什么要关心，又为什么冲进去救她？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救她，她还是待他不好，又瞧他不起，为什么他也不计较？只因为他心知肚明这女子生性如此，反正她对谁都是这样，所以也没了不甘？

然而她对耶律齐这般掏心掏肺情深似海，可见，她也并非任何时候都目中无人骄傲肆意，为了心爱之人，她也会不在乎受辱，也会泪流满面，也会柔情蜜意温顺可人……

只是那个人永远也不会是他。

杨大侠。

夫妇二人。

以德报怨。

仁义无双。

杨过默念着这几个词，心头酸楚，低下头垂下眼还了郭芙的礼，浅笑着说道：“芙妹，咱俩一起长大，虽然常闹别扭，其实情若兄妹。只要你此后不再讨厌我、恨我，我就心满意足了。”「2」

杨过此刻突然想到，这一次见面虽是他们又一次久别重逢，但是他和郭芙之间，此生此世，再也没有下一次的重逢了。

他的人生，就在和郭芙的两次久别重逢后，如逝水般倏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