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诏淡淡扫过一眼,开口:“请便。”
梅桓道声谢,手提茶壶。
“你这只手,”娄诏盯着梅桓攥住壶把的手,眼角轻抬,“不像是下田的。”
闻言,梅桓放下壶,干脆把手伸到娄诏面前,摊开来给人看,脸上满不在乎:“娄先生会看手相?我手上有茧,就是劳作所留下。”
“右手虎口茧子厚,左手三前指指肚有茧,”娄诏收回视线,继续是寻远处那片紫『色』衣角,“你善弓箭。”
梅桓搓搓手,不承认亦不否认:“乡下也要猎嘛。”
娄诏没再理会,一句话,人要是聪明,就会知道他说的什么。
他走出草亭,沿着繁忙河道往前走。
梅桓想来是渴,兀自倒的茶喝,边喝便道:“娄先生的差事真清闲,什么也不做,一整日坐着喝茶。”
清顺看着走出的娄诏,偷偷咽口口水。再看正喝得欢的梅桓,也不知道这人是聪明,还是蠢?
“兄弟,他一直脸这么臭吗?”梅桓着娄诏的背影扬扬下颌,“好像我有敌意啊!”
“咳咳,”清顺咳两声,“要不,再给小哥添点儿水?”
梅桓搁下茶盏,没有再喝的意思,转身掐腰看着河道:“脸这么臭,人理你才怪。”
清顺往茶壶中添水,隐约听梅桓嘟哝两句,现场嘈杂,也没听清。
这厢。
冯依依并未找到冯宏达,显人是不在这边。
正准备往回走,发现娄诏过来。
两人有一段日子不见,有娄诏忙的原因,也有冯依依故意躲避的原因。
上回,娄诏明确说出他的心思,冯依依的拒绝。现在两人相见,气氛有点奇怪。
“你爹没来这边,”娄诏站在溪畔,淙淙流水脚边流淌,语调略带自嘲,“不我也不会在这儿。”
冯依依看着来路,发现梅桓并未跟上:“他出来半日,还未回。”
“若是有人跟着,你不担忧。”娄诏迈开两步,到人前。
冯依依后退两步,心中一跳,那样近,总是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
“我可会离开辛城两日,清顺留下来,你有事小竹园找他。”娄诏开口,有时候总是不自觉想靠近她。
还不等冯依依开口,娄诏又道:“我的意思,是公务之事。”
“大人一路顺风。”冯依依不咸不淡说声,视线落在娄诏腰间。
淡青『色』腰封下,坠一枚橘『色』腰佩,圆形,雕着一枚胖胖的鲤鱼。
正是当年娄诏回冯家,冯依依准备的那一枚,预祝他金榜题名。
当初花那样多心思,如今看着,这腰佩并不适合,娄诏『性』子冷淡,佩戴这样的暖『色』确是不妥,似乎配饰更适合年□□孩。
“娄泉秋就会定亲,你记得一看戏的曹家姑娘吗?”娄诏貌似无意说着过往,“就是她,两人之前不付,却也成一段良缘。”
冯依依想起魏州。后来才知道,其实是冯宏达送她过避难,甚是永远留在娄家。
那段日子,与娄诏之间不算愉快,和娄家人倒是相处极好。每个人都和善,交心交底。
娄诏看着安静的冯依依,似乎又是前那乖巧的样子:“明湘,母亲也准备给她议亲。”
心里更是明白,他当初做的有多失败。
“真好。”冯依依简单道,并不想多说。
娄诏眼见冯依依是想走,先开口叫住:“别的不提,你后的事情,还是要提前算。有时候一味地守,并不一定守住。”
冯依依脚步一顿,眼中不由一淡:“我知道。”
这种道理冯依依尝不明白?问题是,她完全不知道冯家仇人是谁?冯宏达咬死不说。今日,来到家中的『妇』人,连梅桓都看出,是官家的夫人。
可是,冯宏达仍是一口否认。
冯依依也明白,冯宏达这样做,只是不想让她担心,可是有时候却会让人更慌。
“辛城最近很『乱』,进出人多,你小心。”娄诏叮嘱,除这些简单话,似乎再不说别的。
两人间隔到底多远?娄诏蓦间,生出无力感。
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被他掌控。即便是脑海中是当初那个单纯的姑娘,如今也不再信他。
冯依依回头看看日落的暮,嘴角翘起:“我该回。”
说完,冯依依转身。
娄诏的话不是没有触动,辛城是安宁,可是也实在冷清,再不见到那些她好的人。
徐家夫『妇』,娄家的人,哪怕算是刻薄的大房一家。
“依依,”娄诏脚步往前一步,盯着纤瘦身影,“你,等我回来。”
冯依依没停步,径直往大路上走。
梅桓追上来,经过娄诏,直接跟冯依依。
“娘子,我那边找过,老爷不在,”梅桓道,“是不是经回家?”
冯依依点头,两人一起上大路。
四五个扛着铁镢头的男人,正与两人擦肩而过,踩着小路往下面河道走。
梅桓步子渐缓,回转头,看着那几个男人。
身体健硕,步履稳当,平常的粗布麻衣,和旁的劳工没有区别。
“这小破地方,现在怎么什么人都来?”梅桓笑着嘟哝一声,快走两步跟上冯依依。
。
夕阳余照,橘『色』光芒铺洒上整座辛城。
妙龄女子走在路上,出『色』的样貌在人群中极为显眼,后面跟一个高瘦少年郎。
茶楼二层平座上,林菀玉站在栏杆后,手里握着美人扇。
婆子伸手指着街上,开口道:“后面跟着的,是他们家请的账房先生,也没几日。”
“账房先生?”林菀玉笑笑,轻扯嘴角,“冯宏达这是怎么养女儿?就让她跑到大街上,后面还跟一个男子?”
婆子往后一退,微微欠身:“规矩是差些,毕竟夫人的妹妹走许多年,无人管她。”
林菀玉攥紧扇柄,嘴角一硬:“当初菀书被冯宏达骗走,现在这孩子,决不再毁在他手里。”
“夫人说的是。”婆子叹声气,像是替冯依依伤感。
林菀玉看着正走到楼下的冯依依,总想在上面找出妹妹的影子。看出来,容貌是真的像。
墨州是林菀玉的夫家所在,离着辛城近些,老太君把这事交给她,那她必就得做好。
来之前,林菀玉也知道些冯依依的事,前嫁过人,正是当朝中书侍郎,娄诏。
可巧,娄诏也在辛城。
“夫人,娄大人那边,咱要不要过看看?”婆子问,“看他是真为公务而来,还是什么别的算?”
林菀玉手里轻扇两下,视线一直追随冯依依,闻言淡淡道:“国公府找自己孙女,还要他来意?再说,依依若有意,早跟他回,还需娄诏跑来辛城?”
“也是,”婆子应着,又问,“姑娘回国公府,那个关当家纠缠,当如?”
林菀玉头一痛,心中越发冯宏达不满。
先是娄诏的事,给冯依依招那样一个赘婿,鸡飞狗跳;后面这又整出一个跑船的莽夫。
“纠缠?只要依依意,剩下的都不是难事。”林菀玉心中明,要的只是冯依依点头。
冯宏达,关语堂,林家可不放在眼里。
婆子忙点头:“夫人说的是。”
林菀玉目光柔和下来,嘴角挂上笑意:“夏日热,让依依先跟咱回墨州住几日,让她认认几个表兄弟。”
冯依依这边,并不知道林菀玉方才注视她一路。
只听梅桓在身旁说着什么,意思是这两日,他冯宏达要隔壁镇子,处理那片地的事情。
在离家不远的地方,冯宏达站在那边等着,夕阳中,身形孤单。
父女俩皆是放下心来,原来彼此都在寻找彼此。
“卤鹌鹑蛋,”冯宏达提起手里荷叶包,笑容拉扯着脸上伤疤,“等好一会儿才出锅,热乎的。”
冯依依伸手接过,笑得弯起一双眼睛,嘴角甜甜:“好。”
像之前的每一,父女俩在前厅晚膳,几碟青菜小炒,半汤盘三彩莲子羹。
一轮明月高挂,月辉洒落,铺满草坪。
冯依依泡一壶桑叶茶,连一碟炒葫芦籽端进后院小亭。
冯宏达坐在凳子上,仰头看着夜空,月朗星稀。
“桃桃睡?”冯宏达问。
冯依依嗯声,到桑叶茶进两个瓷盏中。
“你是不是想知道,今日来家里的夫人是谁?”冯宏达回转过身。
亭檐下挂着一盏灯,盈盈暖光落在冯依依脸上,柔和着眉眼,那脸好似是越看越瘦。
冯宏达看着桌上摆好的茶和葫芦籽,面上平静,心中却早翻滚波澜。
也许,林菀玉来者不善,想要冯依依的主意。可是有件事,林菀玉说的没错。
冯依依应该知道真相,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可冯宏达心里也是矛盾的,他怕,怕自己在女儿心中的形象一落千丈,他不再是一个好人。
往事只要掀开一点,那剩下的也就再隐藏不住。
“我想。”冯依依站在灯下,轻轻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