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林吓了一跳, “负,负荆请罪?”
左玉点点头,“父亲,不然这回是女儿的婚事, 下回可能就是别的事了。总不能一次次都妥协吧?这样早晚会惹出事来的。”
顿了下又歪着头, 故作好奇地问道:“父亲, 您刚说女儿有好姻缘?您有看中的人了?”
左林叹气,“当年有神算子给太子算过八字,说他得弱冠后才可娶妻。今年太子十八了, 也可以说亲了。我听说,皇后娘娘最近也在瞧看各家淑女……”
他望着左玉, “玉儿,你恪守君子礼节, 心怀大志向, 才貌品德家世皆一等。若是走走路子, 没准能成为太子妃。将来母仪天下,那才是真正的光宗耀祖。”
左玉差点就笑了。
说出来了, 终于说出来了!
这个爹果然爱钻营!这都敢想?
“可父亲……一旦女儿成了太子妃……”
她蹙眉道:“按照国朝律法,您就不能再领实职, 只能当一个闲散国公了。”
“哈!”
见左玉并不反对, 左林心情大好!果是他的乖乖儿,知道上进!
“当个闲人不好吗?将来等你成了皇后, 父亲哪怕是个闲人,那也是最尊贵的那个闲人。”
左玉故意瞪大眼,摇头道:“父亲, 您现在领着拱卫京畿的职。若想让女儿去东宫, 就得卸下此任, 不然天家根本不会考虑女儿的。”
她说着便是低下头,故作出小女儿状,低低道:“不瞒父亲……之前在宫里曾与太子殿下说过几句话。殿下身姿雄伟,可谈吐却与身姿不同,十分温和有礼……”
她似是一个陷入恋爱的小女孩般,充满向往的同时又略含羞涩。纤细的手指不自觉地绞着帕子,轻咬着唇,喃喃道:“言念君子,温其如玉……殿下真的很儒雅,温润如玉般。”(注1)
左林一看,心里那个喜啊!
他知道左玉有点小心思,且不像表面表现的那样柔顺。她内心刚毅,主意极正,若是强来,怕是要出事。
现在可好了。既对太子有意,那更要运作一番。相信以玉儿的聪慧,即便将来太子会纳妃,必也能在东宫站稳脚跟。女子最重要的东西是聪慧,而不是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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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太子品性极好,陛下也只有这个儿子,只要不出意外,自己女儿必能母仪天下!
而等自己成了太子爷的岳父,也就不用再担心朝堂那些文人对自己的攻击。自己只要安安稳稳的,必能让左家的富贵长长久久下去。而以玉儿的能力,必能成为青史留名的贤后。届时,只要大昭不倒,他左家就是天家以下最显贵的人家!
左玉偷瞄着左林的表情,面含羞涩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嘲讽。
想拿她当左家发家的垫脚石?没门!这回不给你一个大大的教训,我以后就不跟你左林姓了!
“好女儿。”
左林搓着手,“殿下与你说话很和气?”
“是的。”
左玉越发“羞涩”,“他说女儿已是姬君,可以抬头跟他说话。”
左林大喜,“看来殿下对你印象很好,这就好办了。”
“可父亲……”
左玉慢慢抬起头,眉眼间尽是忧愁,“圣心难测,即便父亲辞去所有官职,可也难保女儿能入东宫。若是女儿未被选上……”
她慢慢垂下眼,“那就对不起父亲的付出了……”
声音逐渐纠结,但再抬头时,眼里却又有了决绝。
“不,不行。父亲是家中顶梁柱,断不能为了女儿拿前程冒险。父亲,还是算了吧。”
再次低下头,手死死捏着帕子,似是下着决心时又流出许多不舍,“许多事都不能强求的……而且,父亲冒然辞官,必会引圣人疑心。善钻营经营者,素来不为上喜。且世人诟病也足以毁掉左家。女儿不能因着自己的私心就将整个家毁了。”
说着像是下了决心一般,深吸一口气,跪了下来,“父亲,女儿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只求家里能平平安安的。”
声音已是很难过了,但却还坚持着自己的看法,“女儿哪怕嫁外祖家也不想当太子妃了。”
左林大感安慰。
女儿的头脑的确清醒。转瞬间,就能分析出一件事的利弊。但是,她还太稚嫩,不知这世上有些事只要运作巧妙便能轻易到达目的。
他摸着胡须思忖了起来。过了许久,便是冷笑一声,“轮三轮四也轮不到张昊卿。他家什么门第?咱家什么门第?你还是我大昭唯一的姬君,他也真敢想?呵,冒然辞官的确可疑,但眼下不是有机会了吗?”
见左玉瞪大眼,左林笑了起来,“你说的不错。与其被他威胁,不如来个鱼死网破,老夫这便回去请罪!顺便将这一身职务都辞了!”
“父亲!”
左玉惊呼,“不可,万万不可!即便父亲辞去官职,女儿也未必能入选!父亲,我想嫁喜欢的人,我不喜欢殿下!”
“放肆!”
左林一拍桌子怒道:“女儿家如何敢将这等话宣诸于口?!不喜殿下这等话也敢说?!”
左玉低下头,咬着唇,不再说话了。
我要忍住,千万不能笑。
左林见她不说话,知她心里抵触,便摇头。
果还是太嫩了些。虽比同龄孩子聪慧太多,但这骨子里的东西还是不知掩盖。
“为人父,为儿女付出也属正常。”
左林放缓了口气,“不必太放心上。知道爹对你好,你便上进些。皇后近日又要办茶会,你在这儿再住几日便回去。只要能讨得娘娘喜欢,待为父将这一身职务辞去了,以你的资质,必能入选!”
“父亲!”
左玉“咬牙”道:“不可!女儿刚想了,女儿刚刚已与小人无异!女儿怀有私心,便想行钻营之事,此事有违圣人教导!父亲,您首先得忠君,其次才能想自身!”
“放肆!”
左林怒了,“为父处处为你打算,你现如今竟是在指责为父吗?!你圣贤书读狗肚子里去了!?”
“父亲!”
左玉毫不畏惧地道:“父母爱儿,谋之,计之;儿女敬父母,亦谋之,计之!父亲爱我,我怎可眼睁睁看着您做错事?!刚刚是女儿不对,是女儿私欲过重,不该撺掇父亲起不忠之心!女儿愿受罚!但还请父亲断了这念想,莫要做出违背圣人教导的事来!”
“你,你反了天了!”
左林气的,“为父是为你好啊!你这一字字一句句的,这是往你爹我心上扎针啊!罢了,不要说了,为父自有打算!你且在此再住几日,几日后,我来接你!”
说罢便是起身,不顾左玉的“呼喊”、“阻拦”,怒气冲冲地走了。
“父亲!父亲!”
左玉追了上去,一直追到了庄门外,对着那离去的背影嘶声大喊,“请父亲三思!莫要因为女儿坏了前程啊!”
“哼!”
策马而去的左林冷哼着,“母仪天下还不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是生下皇儿,左家那才是真正的与国同休!该聪明时又犯傻,真是糊涂!”
尘土飞扬,左林身影在眼中缩小,逐渐消失。
面含忧愁的左大姑娘神色亦逐渐明朗了起来。
她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望着黄土路的尽头,轻声道:“无欲则刚……欠左玉的,您就稍稍还她一下吧。”
说罢便是转身,回庄子里去,继续自己的种田大业了。
三日后,通往京郊的官道上,六匹骏马卷着阵阵尘土飞奔而过。
为首之人骑着一匹白马,一边抽动马鞭,一边笑道:“哈哈,贺稚书你也太菜了。君子六个手艺里就有骑射,你这不行啊。”
贺稚书苍白着脸,强忍着呕吐的冲动,死死抱着马头道:“小,小侯爷,是,是君子六艺,不是六个手艺。”
“有什么区别?”
陆岺哼着,“你们这些文人就爱嚼文弄字。”
“小,小侯爷……呕,呕……慢些,慢些。还有,那是咬文嚼字。”
“知道意思不就行了吗?!”
陆岺拉了拉缰绳,放缓马速,道:“我跟你说,今天要是她不高兴,我可要找你麻烦。”
贺稚书缓了口气,道:“小侯爷放心吧。那日她对您说的话,在下反反复复琢磨,觉得姬君其实并不讨厌您。”
“她讨厌不讨厌我跟我有什么关系?”
陆岺冷哼着,“她父亲被撸了所有官职,母亲担心她,让我买点她喜欢吃的东西送来。那是我母亲的心意,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过听命行事罢了。不过,小爷我是男人,不想总惹女人生气,要是她不像你说的那样,见了我还是生气,那我可要扣你月钱。”
贺稚书哭笑不得,“小侯爷,这女儿家的心思宛若海底针,在下也没有十全的把握。只是那日她对您说的话,在下分析了一番……觉着她要厌恶您至极,哪里会说‘珍宝失色’的话?”
陆岺一听话,脸就红了。策着马靠近了些贺稚书,小声道:“你觉得她对我说那番话,其实是,是……”
他脸越来越红,声音也越来越小,“对我有,有那个想法吗?”
贺稚书差点就笑了。
他实在想不通,凶名在外的陆侯爷为何会这般纯情?
“想法应该没有。”
话一出口,便见绯红从陆岺脸上褪|去,细长的眼立刻瞪大了起来,“你逗我玩呢?!”
“不是,不是。侯爷莫急,你听在下细细给您分析。”
贺稚书缓缓道:“公主想姬君做儿媳妇这事,您想明白了吗?”
陆岺哼了一声,别过头道:“你前些日子跟我说了后,我明白了。难怪那天都那么奇怪,还非逼着我送东西给人家。真是的,这种事也不跟我说一声!到底是谁娶媳妇?”
“那您反对吗?”
“我……”
陆岺语塞。刚恢复正常的脸渐渐又红了。他眼睛四下乱飘着,哼唧着道:“婚姻大事哪个不是听父母的?我有得选吗?”
“那是反对还是不反对?”
贺稚书逼问着,“若换个女子,可行否?”
“那当然不行!”
陆岺脱口而出道:“那些木偶人无趣死了!个个矫情又造作,哪里像左……”
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他的眼睛瞪圆了!
等等……
为什么左玉就可以?别人就不行?
他一把拉住缰绳,强迫着马儿停下。
“小侯爷可明白自己的心了?”
贺稚书笑着道:“是不是觉得她很特别?别人都比不上她?特别想跟她在一起?她生气你就不高兴;她被人欺负了,你就想打人?”
“这……”
想想左玉在家吃青菜豆腐,被继母苛待那画面,他的确有种想打人的冲动。总觉什么东西在胸膛里拱着,拱的全是火,特别不爽,特别来气。
“小侯爷,你要如实说出自己的感受,在下才能帮你啊。”
贺稚书道;“那日您回来,在下就说您在意姬君。您听了不高兴,非要跟在下闹。可若您不在意姬君又何必在意她生不生气?就跟姬君一样。她若真把您想成小人,又何必在意自己对你是不是真心?只管接了您送的东西,然后等陛下下旨赐婚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