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谢云珠那一辈,只有两个女孩儿,一个是谢云珠,名副其实的嫡长女,另一个则是庶女谢云怜,也便是如今的谢贵妃。
谢家养女儿,是冲着送进宫里去养的,或者可以更直接点说,是冲着做太子妃、做皇后养的,所以谢云珠自幼时到出嫁前的医册药渣之类的物件,都完好无损保存着,这是宫中才惯有的作法,从这一点推断,大约谢云珠才是真正要送进宫的谢氏女。而不是如今的谢贵妃。
既是嫡女,又与谢太后是故侄亲,再没有比谢云珠更合适的太子妃了。
至于谢云怜,大抵只是嫡姐的陪衬罢了。
毕竟谢家也要脸,谢太后也好面子,虽打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如意算盘,想让儿子娶娘家侄女,可到底也不愿意做得太明显,惹了外人笑话,故而那时候谢太后每一次诏侄女入宫,都是诏的姐妹二人。
只是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真正入宫的,成了谢云怜。因她是庶女,未能做得太子妃,后来陛下登基,也只是捞了个贵妃的名头。
至于谢云珠,则带着身孕,嫁给了苏隐甫,二人虽无感情,大抵也是相敬如宾、彼此依靠的,这一点,从苏隐甫待阿梨视如己出上,依稀能够猜得出。
谢云珠临走前,没留下什么遗言,只给女儿留下这么件平平无奇的旧衣,大约是不愿意女儿的身世暴露,却又怕万一有一日用得上这身份,才留下了这件旧衣。
这件旧衣的时间对得上,阿梨的生辰再往前推九个月,便差不多是这旧衣款式新出的时候。
有了时间的佐证,几乎便不存在任何漏洞了。
李玄撑着额,下意识回忆谢家、苏家乃至陛下各方的反应。
谢家,除了谢老太太,旁人应当不知情,若知情,以谢家做派,定不会由着谢云珠外嫁。
苏家,也只有一个苏隐甫是知情的。
谢太后不知情,她要是知情,不会设计让阿梨入宫做妃嫔。
谢贵妃——
李玄怔住,谢贵妃是后妃,他和她从未接触过,自然不能从往日的反应,推测出她知不知道阿梨的身世。但不管她知不知...
道,她一定是最不想阿梨身世暴露的人。
若要有孩子,自然要行床事,身为男子,李玄心里清楚,即便醉得再死,也不可能毫无所觉,所以大概率是后宅那些手段,当时还是庶女的谢贵妃,将这事安在了自己的头上。所以许给太子,做了贵妃的人,成了她。
那谢贵妃一定不希望阿梨的身世暴露。
至于陛下,看他的反应,对谢云珠有旧情,可对阿梨,却只是寻常,应当不知道阿梨的身世,甚至可能不知道自己与谢云珠有过一夜。
李玄在脑海中将众人又过了一遍,良久,在面前摆着的纸上画了几个圈。
苏隐甫、谢老太太、贵妃……
李玄垂眸,谢老太太年长,又疼爱女儿,这份爱屋及乌,也同样落在阿梨身上,是最不可能违背谢云珠遗愿,公布阿梨身世的人。谢贵妃为了自保,更不可能提及。
剩下的,只有苏隐甫。
他那日在牢中的反应,便是要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的意思。
他若要活,势必要从陛下入手,除了把当年与谢云珠假成亲一事告诉陛下,没有任何法子,让陛下打消心上人有可能是被害死的疑心。
陛下要的根本不是证据,他早就在心里把谢云珠的死,安在了苏隐甫头上。是愧疚也好,还是执念也罢,眼下已经无法深究陛下究竟是什么心思,皇帝认定的事,轻易动摇不得。
但一旦如此,阿梨的身世便会暴露,这是李玄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苏隐甫若死了,陛下消了气,失了执念,自然不会再把注意力放在阿梨身上。在陛下心里,她毕竟是苏隐甫的女儿,见了都会觉得不舒服,不会自讨苦吃。
等谢老太太百年,这世上便只剩下一个是否知情还不一定、但一定会牢牢守住这个秘密的谢贵妃。
对李玄而言,保护妻女不被卷进这些事的最好方式,便是束手旁观。
苏隐甫一死,一切都结束了。
李玄闭着眼睛,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在心里将整个计划都谋划好了,连仅有的几个漏洞,也可以推到旁人身上,譬如是武安侯逼迫,又譬如皇帝的决定,他作为臣子无法动摇。他甚至可以今日便入宫,激怒皇帝,挨些责罚,闭门思过,顺水推舟将案子推给旁人。
不用想都知道,到那个时候,以阿梨的性子,非但不会怪他,反而会自责内疚。
这些操作起来,对混迹官场的李玄而言,太容易不过了。
可等睁开眼后,他却几乎只用了一秒钟,就把方才想好的计划全部推翻了,只露出个无奈的苦笑。
他不是做不到,只是不能这么做罢了。
万分之一的可能,阿梨知道了,她该多难过?
李玄不敢想,一想到,便一改以往果决做派,变得前瞻后顾,甚至是他最为不屑的妇人之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