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仙摆摆手,正色道:“你师父说得对,天下人都欠你花家的,逢春公陨落昆仑山,自那之后千百年,谁都担不起你一个谢字。说说吧,你们二人有何打算?”
沈辞云看了陈无双一眼,长身而起,伸手摊在瀑布下捧水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道:“岳阳楼外一战,黑铁山崖没有得到康乐侯许家那件异宝,积堰山降龙寺里又被师祖威势震退,我想顾知恒他们很可能会觉得事不可为,从而趁着雍州作乱逃回漠北,我没本事深入妖族盘踞之地报仇,就想把他们留在大周境内,以告慰先父和花家满门在天之灵。”
苏慕仙目光欣慰,轻声笑道:“那姓顾的独臂修士早先应是五境,如今依老夫看,他仍有五境真气在身,只是识海有损、神识受创,你杀得了他?”沈辞云回答得很坚决,“今日杀不了就明日,总得试试。”
陈无双登时改变了打算尽快回京的主意,唯一思忖就沉吟道:“苏前辈要去漠北,顾知恒那些人必然要先退避三舍,我觉得他们或许会使一出灯下黑,继续潜伏在楚州洞庭湖左近,毕竟那条南疆玄蟒受了重创,还得借着洞庭水韵疗伤。辞云,贺师叔跟你师娘他们不远万里而来,不如这样,苏前辈
动身之后咱们先回百花山庄,我请康乐侯去打探黑铁山崖众人的行踪,在楚州行事,怎么说都是地头蛇许家更有手段。”
照白衣少年揣测,当日岳阳楼外一战,顾知恒一方显露出来的实力,应该就是黑铁山崖潜入大周境内的所有人手了,幽冥恶鬼死于楚鹤卿之手,南疆玄蟒被刺瞎双瞳,还能值得重视的就只剩下八品境界的黑衣老妇和五境修为的独臂修士,已然稳固在七品境界的沈辞云百毒不侵,足以应付黑衣老妇,而算上同为八品的贺安澜、曲瑶琴以及康乐侯府的许奉,真有可能毕其功于一役,一举斩杀顾知恒。
沈辞云要报杀父之仇,陈无双却不敢轻易提及杀父之仇这四个字,话到了嘴边就下意识避开花家满门仇深似海,是确认了身世不假,但真是不敢去背负那近百口惨死的至亲人命,如果现在是太平盛世,白衣少年定然义无反顾地跟黑铁山崖不死不休,可如今司天监面临这么大的危机,他不能扔下不管,陈仲平的救命之恩、镇国公府十年如一日的养育之恩,都太重
了。
仇是要报,恩情也得还,男儿生于世上快意恩仇,恩仇本不该有轻重缓急的区分,可少年心里真的过不去这一关,尤其是陈仲平说他到了白马禅寺之后要是选择不回京接任观星楼主,陈家上下没有一人会因此怪他怨他,陈无双更是不可能撇下司天监的危难坐视不管。
“司天监现在···无双,你还是尽快回京吧。”沈辞云不太会劝人,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能说出这句话,就足以证明了他是真不愿意让陈无双为难。陈无双苦笑一声摇摇头,涩声道:“司天监现在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我不过才六品修为,早回去一天晚回去一天也改变不了什么,无非是让那位高坐龙椅的天子心里踏实些,我又不欠他李家的。”
随后谁都不再出声说话,一挂瀑布半坛酒,月光渐淡红日初升,又一个漫长黑夜过去。
兴许是年纪越大就越见不得离别场面,天色放亮,苏慕仙深深看了两个少年几眼,洒脱笑道:“老夫好多年没喝得这般尽兴了,你们二人各有各的事情要做,是好事。等从漠北回来,老夫也想去百花山庄住一段日子,再多说就显得矫情了,就这样吧。”
两个少年都没来得及告一声别,苏慕仙跟那头黑虎就头也不回地一步跨出,消失不见,瀑布旁边的空地上只剩下一个空了的酒坛。
陈无双顿了好一会儿,才道:“辞云,我想先去找空相和尚一趟,而后就再回岳阳城去许家找佑乾那小子,让他想办法打探顾知恒等人的行踪,你领着贺师叔跟墨莉他们回百花山庄等消息,转告裴师叔一声,要是她想去京都就先去,要等我的话就也去百花山庄。我还有话要去问常半仙,耽误不了多久就能到云州。”
沈辞云当然不放心让他单独行动,万一不巧碰上黑铁山崖就是个十死无生的局面,皱眉道:“咱们一起去许家。”陈无双惨然笑着摇头,他不想任何人跟着,甚至把墨莉都舍下,就是为了独处一段时间来慢慢接受自己是花家后人的现实,这种事谁都帮不了他,“我不会有事,最多比你们晚到云州十天,安心等着就是。”
说罢轻声一叹,沿着小路朝响起晨钟的寺庙中走去,朝阳下的少年,暮霭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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