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列斯默然片刻,心想,这群探险者曾经是在迷雾中出生入死,而现在却是在牌桌上醉生梦死……起码不用真的死,这可以说是一件好事。
西列斯便说:“您的安排已经很好了,我并没有什么意见。”
他现在已经可以用非常平静的心态来面对诺埃尔纸牌了,尽管他心知肚明,这可能将是他最广为人知的成就。
之后他与兰米尔又提及了许多其他的事情,包括出版商本顿让他转达的对于西列斯新书的催促(西列斯对此沉默不语),也包括诺埃尔纸牌和玩具的销售等等。
兰米尔从自己的购物袋里拿出了一叠纸张。
他饶有兴致地说:“这是……折纸?”他翻阅着那些说明,并且惊叹着说,“只是一张白纸,在这些简单的说明的帮助之下进行折叠之后,就能变成各种别致的模样……我想一些年幼的孩子会十分高兴的。”
西列斯莞尔。
他曾经因为写作需要而了解过不少有意思的东西,其中就包括了折纸。应该说,有些遗憾的是,他笨拙的手指只能学会那些最简单的、适合学龄前儿童的折纸。
……想必琴多的头发对此会很有共鸣,考虑到他偶尔给琴多扎头发的时候,老是不小心将琴多弄疼。
编个发绳大概就是西列斯在手工上的巅峰之作了。
兰米尔接连夸赞了好几种新奇的玩具。
隔了片刻,他又提及了一个稍微压抑点的话题:“您可能不知道,有一些人对于玩具这事儿……颇为不满。他们认为这是玩物丧志。”
西列斯想了想,便客观地说:“这并不罕见。”
琴多嘲讽般地笑了一声,然后说:“但现在已经不再是雾中纪早期了。”
在雾中纪早期,人们还困守于迷雾之中的时候,他们当然没有多余的心情来研究玩具、纸牌之类的东西。那个时候的人们忙于生存,也苦于生存。
但时至今日,事情早已经不再是那个时候的模样了。
“的确如此。”兰米尔笑眯眯地说,“但这种情况也的确存在,仍旧有不少人的灵魂还停留在那个时刻。我不确定这些人是否知道瑰夏杂货铺是属于您的店铺,但我应该借此提醒您一下。”
“谢谢你的提醒,兰米尔。”西列斯微微笑了笑,“只不过,现在我的敌人已经不会是这群人了。”
兰米尔怔了一下,他敏锐地从西列斯的话语中体会出一种不同寻常的意味。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教授?”
西列斯也停顿了一下,然后他说:“还记得我曾经让您帮忙调查的,北面的海的事情吗?”
最早,西列斯正是从兰米尔这儿,听闻到那些喝下魔药后发疯了的探险者的事情。
兰米尔想了想,然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说:“这件事情还未解决吗?”
“不,之前只是告一段落。”西列斯说,“现在,事态正在升级。他们可能会变本加厉地做出点什么……在拉米法城。”
“……旧神追随者?”
“是的。”
兰米尔发出了一声哀叹,他说:“从去年到现在,我们经历了多少旧神追随者的阴谋啊!”
“或许我们能趁这个机会将这件事情彻底解决。”西列斯说,他从这个角度给出自己的想法,“据我所知,似乎有一些人将这群旧神追随者组织起来了。”
“所以他们会有预谋地做出点什么。”兰米尔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我明白了。我们需要在拉米法城做点什么吗?”
西列斯点了点头,他说:“信息,最关键的是。”
兰米尔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这位蜚声海外的大商人思索片刻之后,很干脆地说:“正好我要推广这种崭新的商业模式,这是一个恰到好处的契机。
“即便我在这个时候收集各种信息,也不会引人怀疑,甚至可以理直气壮地询问他人许多问题……毕竟这是桩大生意,神经紧张也是在所难免。
“他们的出现、他们的行动、他们的目的……什么都行,我会关注这些细节和信息的。”
他很巧妙地利用了这个契机。而以兰米尔人脉来说,他可以得知许多西列斯暂且还没法涉及到的区域。
最关键的是,一位商人收集信息的做法是很正常并且必需的。
不过西列斯还是提醒他说:“但是,那些人很有可能已经注意到了我,并且知道我们之间的联系。所以,您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也得注意安全。”
兰米尔讶异地得知此事,他不禁问:“那对于您来说呢?”
“我吗?”西列斯停顿了一下,然后依旧平静地说,“不用担心,我对此已经有解决办法了。”
兰米尔就松了一口气,他又望见琴多,想了想,认为不必特别担心这位大名鼎鼎的探险者的安全问题——至少比起西列斯来说,琴多就没那么让人担心了。
他又想了想整件事情,不由得苦笑了一下。他望着窗外的阳光,低声说:“今天天气难得放晴,于是我才决定亲自来一趟西城。
“原本我只是想看看道森街的发展,但没想到您也在这儿。我更加没想到的事情是,您正在忙碌于这样的事业……这令人感到敬佩。”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对了,卡洛斯……”
“他并不知道这件事情。”西列斯适时地说,他知道兰米尔在担心什么。
兰米尔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解释说:“我这个孩子并不成器……当然,我想您也明白,我不太希望他参与进这些事情里面。”
西列斯点了点头,他安慰着兰米尔,并且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了兰米尔。
“一个紧密的秘密团体吗?”兰米尔若有所思着,“……您说的实时交流的办法?”
/> “一种启示者的仪式:【无形之笔】。不久前我刚刚进行了一场实验,这是可行的。”西列斯说。
兰米尔了然,他不禁说:“启示者的仪式的确总是五花八门。”他停顿了一下,“不过,如果是位并不拥有启示者资质的普通人……那应该怎么办?”
这倒的确是一个问题,西列斯意识到。事实上,他的同伴们中间有不少只是普通人。
他思索了片刻,便望向了琴多。
普拉亚家族的马车行很容易在这件事情上派上用场,至少有些用处。
不过琴多似乎仍旧心不在焉,隔了片刻才恍然回神,说:“抱歉,我走神了。我明白您的意思,或许普拉亚家族能出把力。”
兰米尔也赞同着这一点。他想了想,又补充说:“不过,或许也应该确定一个特定的、私密的地点,用来交流和交换信息。”
西列斯点了点头,他说:“我之后会考虑一下的。”
他又思索了片刻,却突然感到一丝怪异,感到自己忽略了什么信息。
他仔细想了想自己刚刚与兰米尔的对话,然后才恍然大悟。
事实上,就算他的同伴们并不拥有启示者的资质,这其实也不会影响【无形之笔】的效果——他的意思是,或许普通人没法使用这个仪式,但是西列斯仍旧可以利用这个仪式,向他们传达信息。
这些人向西列斯传达信息会变得稍微 麻烦一点,但西列斯向他们提供信息,却并不麻烦。
另外一个好处是,既然他们没法利用【无形之笔】向西列斯传达信息,那么西列斯也就不必特地与其同时书写。
因为对方无法使用这个仪式,只需要他来进行这个仪式就行了。
这样一来,他可以和任何一个人(比如琴多)同时在八瓣玫瑰纸上书写,一口气创造好几张用以传递信息的“对话框”,然后将其交给这些无法使用启示者力量的同伴们就可以了。
刚刚他在古董书店中与格伦菲尔进行尝试的时候,实际上就是这样一种情况。但格伦菲尔也仍旧成功进行了这个仪式,因此,两方只要有一方是启示者,就可以利用这个仪式来传递信息。
> ……等等,那对于启示者来说,不能这样批量制造吗?
西列斯重新整理着自己对于这个仪式的想法,意识到这实际上分为两个部分,其一是其他人向他提供信息,其二是他向其他的人转达信息。
在这个过程中,第二部分其实并没有那么麻烦,因为只有他在书写,其他人只是被动接受。所以他可以批量制造这部分的八瓣玫瑰纸。
第一部分是比较麻烦的。
西列斯一直认为的是,他需要与每个人都进行一次“同时书写”的做法。
尽管这十分麻烦,但是西列斯想要避免精神污染,所以他想避免让同伴们使用别人用过的笔,而是想要他们复现过去自己的行动。
……但这不是还有“复现自我”的仪式吗?
他的意思是,他似乎没有什么时间亲自与每个人“同时书写”。他得考虑更加实际的、方便的、节省时间的做法。
是的,避免污染是十分重要的……但他自己明明就已经发明了对抗污染的仪式啊?
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呢?
西列斯不由得怔住了,感到一丝啼笑皆非。直到兰米尔提及没有启示者资质的普通人的问题,他需要思考解决方案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他不禁在心中向自己诚恳地道歉,感到自己甚至浪费了曾经的自己的苦心。
他得承认,过去一段时间里,他自己的神经也过于敏感与紧张了。或许他应该放松一点,给自己一点时间,好好从各个角度整理与复盘这些相关的想法。
他思考了片刻之后,便对兰米尔说:“具体的方案,之后我会给您写信的。”
兰米尔也点了点头,他想了想,便问:“我应该从什么时候开始,真正紧张起来?”
“8月5日。”西列斯说。
兰米尔怔了一下,他叹息着说:“这可相当近。”
西列斯也无奈地笑了笑。
兰米尔看了看时间,便说:“那么,我先离开了。我会等待您的来信的。”
西列斯点了点头,与他告别。
琴多慢了半拍,也跟上与兰米尔告别。
在兰米尔离开之后,西列斯与琴多也很快离开了。他们打算搭乘出租马车回到凯利街99号。
在马车上,西列斯跟琴多分享了自己关于【无形之笔】的想法。
琴多也恍然,他说:“拥有了‘复现自我’的仪式之后,启示者们都可以大胆一点了。”
西列斯也赞同这一点。他便说:“这样一来,由我们两个就可以制造出一批用以实时交流的纸张了。”
琴多点了点头。
随后,西列斯又问起了一个问题。
“刚刚你怎么了,琴多?”西列斯低声说,“似乎一直都在走神。想到了什么吗?”
琴多愣了一下,他定定地注视了西列斯片刻。时近傍晚,昏黄的阳光透过车窗洒落进来,带来一种温情的、平静的氛围。
隔了片刻,琴多小声嘀咕说:“如果我说了,您不能笑我幼稚。”
西列斯有点意外,他不禁想,琴多究竟想说什么?
“好吧,就是……”琴多张开了双手,然后又放下,他有点夸张地说,“我想要拥抱您、亲吻您……一整个下午我都这么想!但是我却不能这么做!”
他有点不满地嘀咕说:“我不是说我不乐意和人偶待在一起,我知道是您的灵魂位于这个人偶的木头身体里面。
“但以前的人偶只是小小的一个,而现在却是您的样子,这像是我面前摆放着一个虚假却诱人的甜品……总之就是,我现在迫切地想碰触您!”
他相当认真地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西列斯这才哭笑不得地意识到琴多走神的原因。
事实是,这个下午琴多之所以跟着他一起行动,只是基于他们一直以来的习惯。但是,西列斯现在使用的是人偶的身体——确切地说,是借用。
琴多当然不会和人偶的身体亲亲抱抱,那听起来也太过于奇怪了。他甚至保持了一种相当礼貌、安全的社交距离,甚至让侦探乔恩一眼就瞧出了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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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常和西列斯一起出门,他还可以玩玩西列斯的手指,偶尔在他人不注意的时候讨要一个亲吻。这已经令他心满意足了,甚至有种独特的愉悦。
然后今天这一个下午,他什么都做不了,眼睁睁瞧着西列斯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却知晓西列斯的本体还留在凯利街99号。
这感觉可太令人煎熬了。
西列斯没意识到这一点。他并不是拥有这种亲昵需求的类型,但琴多显然是。一直以来,西列斯只是放任琴多这么做,却忘了他们有多习惯于这种做法。
……这么说来,让琴多留在凯利街99号,也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这种碰触、亲昵,很大程度上可以安抚住琴多的情绪。对于琴多来说,这一点是不可或缺的。
况且,不管怎么说,琴多毕竟还有不少需要处理的工作。
“这并不幼稚,琴多。是我疏忽了。”西列斯有点歉意地说,“我们马上就到家了。”
琴多盯着他瞧了一会儿,然后露出了一个轻微的笑。他低声说:“您真好……总是这么温柔。这会让我更加渴望您的。”
“向来如此,不是吗?”
琴多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又忍住了。他干脆探头去问车夫,还有多久才到凯利街。
这一点让西列斯不由得笑了起来。
二十分钟之后,他们抵达了凯利街99号。
一进门,人偶的身体便变回了小小的木头身体。琴多随手接住了人偶,将其放在桌上,然后上了楼——出门的这段时间里,西列斯的本体一直在三楼的书房处理工作。
琴多几乎迫不及待地走到了书房,然后拥抱了西列斯。他叹息了一声,如同幼鸟终于找回了温暖的窝。
他说:“我感到我像是在思念您……我知道您一直都在我的身边,但那还不够。我思念一种真实的、确切的存在感。安全感。”
西列斯轻柔地吻着琴多的唇瓣,他抚摸着琴多灰白色的发辫,安抚着伴侣的情绪。他心想,这听起来相当符合“真实”的力量……
……算了,这时候思考这种事情太煞风景了。
如果真要琴多选择,是待在西列斯的灵魂那儿、还是待在西列斯的身体这儿,那恐怕他还是会选择陪伴着西列斯的灵魂。
琴多只是憋了一下午没能碰触到西列斯,这时候正有点不满而已。
西列斯几乎带着点笑意,加深了这个吻。很快,琴多就头晕目眩,没心思思考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了。
琴多尤不餍足地舔舐着西列斯的唇瓣,并且低声沙哑地说:“我们能现在去二楼吗?”
二楼有他们的卧室。
“不饿吗?”西列斯问。现在时间都已经下午五点多了。
“……两种意义上的饿。”琴多看似老实地回答,“您觉得哪种更难以忍耐一点?”
很可惜的是,这个问题在西列斯这边,只能得到一个答案。
“食欲。”西列斯低声说,声音中蕴藏着一点笑意,“我想贴米亚法会同意这一点的。”
琴多:“……”
他心爱的神明永远知道怎么逗弄他。真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