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西列斯之前还以为那只是一句客套话,没想到福斯特真的给他写信了。这让西列斯感到些许的惊讶。
他对信中的内容十分好奇。不过,在拆开信封之前,他看了一眼时间,发现距离上课已经没几分钟了,就明智地选择将拆信封的事情放到之后再说。
很显然,如果他现在看了信,那么等会儿上课的时候必定会分心。
而即便福斯特的信中提及了什么重要的信息,考虑到这封信 漫长的寄送时间,那也多半不是什么要紧事,没必要着急这几个小时的时间。
多萝西娅的那封信也同样如此。西列斯相当好奇,有什么是值得多萝西娅专门写信来告诉他,而非在周四见面的时候说。
因此,在下午的专业必修课结束之后,西列斯就先回了办公室,拆开了这两封信进行阅读。
他首先拆开的是来自多萝西娅的信。
信中,多萝西娅提及自己已经找到了之前西列斯提及的,关于《小辛西娅的世界》一书相关的资料。
不过,她爷爷不愿意让她将那部分资料寄给西列斯,而是要求她必须亲自交给他,这就耽搁了一点时间。
那似乎是十分珍贵、古老的资料,从多萝西娅信中的口吻可以看出来。
多萝西娅额外提及,如果西列斯比较着急想要那些资料的话,那就可以亲自去一趟格兰特家族;而如果他没那么着急的话,就可以等到周四的时候,她会带给西列斯。
这封信是今天上午放在这儿的,西列斯知道他这两名学徒的习惯。他思索了一下自己的日程……最后决定还是等到周四多萝西娅带过来吧。
他可能没这个时间特地跑一趟北郊,去一趟就必定得花费上小半天的时间。
……尽管他的确十分想立刻得到那些资料。
西列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望向了来自福斯特·朗希的信。
“尊敬的西列斯·诺埃尔教授:
“很高兴能写信给您。我并不知道您在康斯特的地址,所以我只能将信寄到拉米法大学,希望您最终能顺利收到这封信。
“尽管从米德尔顿到康斯特,这封信可能要跨越十分遥远的距离,但是我已经迫不及待地与您分享我近日的收获。
“我不确定您是否知晓,不过我还是想先提及这事儿。近日贝休恩终于做出了决定,我们将要修建火车站。这件事情已经争执许久,不久前也终于得到了确认。
“到时候,很有可能三个国家的首都——拉米法城、克罗宁城、贝休恩城,都将可以通过火车直达。那就方便多了。
“您之前来到贝休恩的时候,是通过坐船。对于您这样第一次来到米德尔顿的人来说,这显然不是什么舒适的经历。如果之后有了火车,那您的旅途一定会舒服得多。
“不过那也可能是一两年之后的事情了。无论如何,米德尔顿也慢慢跟上了时代的脚步,这令包括我在内的许多贝休恩大学的学生十分欣喜。
“我曾经也造访过其他国家。那都与米德尔顿格格不入。这种感觉有时候会令我感到沮丧,但是我仍旧深爱着这片土地。
“福利瓯海总是如此,总是伫立在我们的西北面。这种感觉是与其他国家截然不同的,当我离开米德尔顿的时候,我也会想到福利瓯海,想到那北面的海。
“……抱歉,我说了这么多,却还没有进入正题。
“我真正想说的是,教授,不知道您是否对福利瓯海感兴趣?
“上一次为您送行的时候,我们遇到了一个坏家伙,您还记得吗?他说我的家族曾经做了什么坏事,他让我回去问问我的父亲,是否还记得金斯莱的吉尔古德一家。
“我的确回家问了,而我父亲的回答……令我惊讶。他提及了我的曾祖父,弗兰克·朗希。他说,正是吉尔古德家的那名水手,害死了我的曾祖父。
“……但是我不太敢相信这一点。他们各执一词。况且,一名水手怎么可能会害死一名船上的乘客?
“我的确知道曾祖父生前最后的那一次出海。许多人都知道。当噩耗传来的时候,人们都不敢相信。对我而言,那已经是太过于遥远的事情了,是我尚未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注定的结局。
“我曾经始终以为,那是一场意外。或许,是一场风暴掀翻了船只;或许,是他们在海上招惹了不太好的东西;或许,是曾祖父明悟了什么,决定用死亡来结束这一切。
“……我说了这么多,是为了接下来我的行动做铺垫。我打算前往福利瓯海,去看看我曾祖父的死亡之地。
“希望我说这事儿的时候您别笑话我:其实我从未出过海。我们家族的人都是这样,我们似乎有一种晕船的体质,只要上了船就会头晕目眩。
“似乎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体质才会逐渐消失,至少长辈们是这么告诉我的。所以,从小到大,我都没有乘船出海过。但是这一次,我下定了决心。
“我之所以写信给您,一是因为,几乎所有人都反对我出海,而您,既然您也曾经见过那个自称吉尔古德的男人,那么恐怕能在一定程度上理解我。
“二是因为,我打算在这个夏天的时候出海。我想到您可能也会对福利瓯海感兴趣,所以写信来问问,您是否乐意加入到我的出行队伍中。
“如今我已经拉上了好几个同学,其中不乏对出海这事儿有着十足把握的人。我们会组成一个专业一点的队伍,一起前往福利瓯海。
“如果您也有意,那可以尽早写信给我。我期待着您的回信。
“最后,我仍旧控制不住地想跟您说,那个自称吉尔古德的男人的出现,仿佛打碎了我生活的某种假面,也仿佛让我突然意识到,我与福利瓯海——我与我的曾祖父,有着难以舍弃的缘分。
“我必须、我理应,去了解这一切,以及,这背后的真相。
“所以我将在这个夏天出海。或许我自己都不确定,这样的选择意味着什么。可无论如何,某种可怕的力量推动着我。
“顺带一提,希望我拙劣的康斯特文字没让您觉得丑陋。
“福斯特·朗希。”
西列斯读完了这封信,一时间不禁皱起了眉。
信中主要提及了两个问题:其一是贝休恩打算修建火车站,这显然意味着米德尔顿也将要摆脱原本的旧模样了;其二是福斯特·朗希决定在今年夏天的时候出海,探寻他曾祖父的死亡之谜。
第一个问题,结合之前骰子提及的,亚西兄弟会的情况,显然就多了一点微妙的意思。
修建火车站,让人们的通行更多通过火车而非轮船,这是否会对此刻仍旧存在于福利瓯海上的阿莫伊斯的遗志产生影响?
这显然一个说不准的问题。
但是,贝休恩必定也存在着亚西兄弟会的成员。他们必定对此事有着比西列斯更为深刻的了解。
如果的确会造成影响,那么他们必定会有所行动;如果没有,那么让米德尔顿通火车,也的确不是什么坏事。
因此,西列斯更加在意的,就是福斯特打算出海这件事情。
单纯从这个决定来看,西列斯不认为这很奇怪。福斯特·朗希骤然得知曾祖父死亡的某些内幕,其中一部分还是自己突然得知的,他当然会对弗兰克·朗希当初的经历感兴趣。
这种行为,从逻辑上讲当然说得通。
但是,费希尔世界并不是一个非常理智的世界。这世界拥有着奇异而诡秘的力量,直到如今,人们也仍旧被旧神的阴影笼罩着。
所以,福斯特·朗希这看似顺理成章的出海决定,真的没有什么怪异的因素参与其中吗?
西列斯注意到福斯特信中提及的一条信息:朗希家族的人年轻的时候似乎都有晕船的老毛病。所以,即便生活在米德尔顿,他们也从不出海。
……这是一件相当奇怪的事情。
米德尔顿人几乎与海洋为伴。他们的生活中无时无刻不提及海洋。这种情况就好像是,在地球的汽车时代,却有人因为晕车而从来没坐过车。
晕车晕船的事情自然存在,但是即便会觉得晕,有时候为了出行也不得不忍受。但朗希家族中的所有人,却从来没有在米德尔顿这种地方坐过船吗?
而且,福斯特·朗希自己也从未尝试过坐船。晕船的事情是他听长辈们说的。难道这种体质就必定会遗传在朗希家族中的每一代,一个不漏吗?
西列斯对此表示怀疑。
当然,这种事情也并非完全不可能。只是西列斯对朗希家族多 多少少有着一点先入为主的怀疑。
弗兰克·朗希出海,并且最终死在福利瓯海,同时那一船的人都葬送在那儿,只有伊诺克·吉尔古德这名水手得以幸存;但最终,他也生死不明。
整件事情本身就显得相当诡异。西列斯心想。
如今福斯特·朗希打算出海,还带上了自己的同学等等,想必也多半会去港口租赁一条船只……这简直像是复现了他曾祖父的经历。
西列斯对此感到了些许的忧虑。
他想,正好他和琴多也打算雨假的时候离开康斯特,去一趟福利瓯海,或许他们就可以和福斯特·朗希一同出海。
他得给福斯特写一封回信。不过,他还不知道怎么将信寄到米德尔顿。况且,福斯特在信中也没有给出自己的地址……西列斯恐怕也只能寄到贝休恩大学了。
……或许可以问问琴多那边的通信路线,免得他的回信不巧遗失在路途中,那就糟糕了。
于是,西列斯便收拾了一下办公室里的东西,然后离开了拉米法大学。他回到凯利街99号的时候,琴多已经做好了晚餐。
他听西列斯讲到福斯特的事情,便说:“您如果要寄信到米德尔顿的话,那可以交给我。普拉亚家族那边每周都会有往来的文件。
“等这封信到了堪萨斯,也可以让那边的人帮忙寄到米德尔顿,比直接从康斯特公国这边寄出去快多了。”
西列斯点了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他便打算晚上写好回信,明天让琴多带给普拉亚家族的人。
吃晚餐的时候,他又说:“不过,福斯特出海的事情显然和五月份的事情没什么关系。”
“我认为,这可能只是年轻人莽撞的举动?”琴多这么说,随后又耸了耸肩,“就像是拉米法城的年轻人都想去无烬之地探险一样。”
西列斯怔了怔,不得不承认这比喻相当贴切——他立刻就想到了阿尔瓦·吉力尼。
吉力尼家族从事印刷行业,雾中纪以来始终有着不错的声誉。因此,阿尔瓦从小到大都生活优渥;同时,由于其先祖的经历,他的家人不让他了解关于无烬之地的相关消息。
正因为这样,他才会在冬假的时候去往无烬之地,带着无法遏制的好奇心。如果不是遇到了切斯特医生,以及西列斯和琴多,那么这个年轻人也未必能那么平平安安地离开无烬之地。
如今的福斯特·朗希,就与当初的阿尔瓦·吉力尼相当相似。
事实上,西列斯还想到了赫德·德莱森。
这三位年轻人,其家族都有着与这世界相关的某个秘密;同时,他们还都与西列斯产生了关联。西列斯认为这可能也算是命运的力量的一种体现。
命运如蛛网般覆盖了他的身周。
……蛛网。
他再一次想到这个词。
事实上,西列斯始终有一个困惑不解的问题。蜘蛛、蛛网,这两个概念究竟与“阴影”有什么关系?
的确,通常情况下,蜘蛛都会出现在阴暗的角落,两者相得益彰。
不过,从西列斯得知“阴影”的存在之后,他就从未真的感受到,蜘蛛这个形象与“阴影”有什么关系。他也曾经看透迷雾,窥见“阴影”。可那一眼也并未让他感到,那像是蜘蛛。
……蜘蛛与阴影,就如同是割裂的两个概念一样。
这个问题令他感到困惑。但是,似乎也不可能再存在另外一位未知的神明了,从骰子的态度上也可以看出来。
想了片刻,西列斯就摇了摇头。他不乐意用这些问题折磨自己,并且他心知肚明,即便他真的折磨了,他也没法得出一个可靠的答案,因为没人会给他提供证据。
这一天晚上,西列斯写完了给福斯特·朗希的回信,然后就写了写《加兰小姐的梦中冒险》。
他估算了一下篇幅,认为差不多在五六月份的时候,这篇小说也将迎来结局。
……又是这个时间点。
西列斯不太喜欢这种所有东西都凑在一起的感觉。此外,虚构小说中加兰故事的结局,也很有可能意味着现实中加兰的变化,而他并不知道这事儿会是什么样的。
……他提醒自己,下次和骰子对话的时候,可以问问骰子对这事儿的了解。
临睡前,他翻阅了自己的笔记本,看了看最近是否还有什么没处理完的事情。
然后他发现,那可真是有相当一大堆,尤其是他需要跟进和等待他人调查结果的事情。
吉米对于流浪汉的调查、商人兰米尔对于无烬之地北面的信息的收集、侦探乔恩在警察局那边的调查、埃里克翻阅第二走廊档案的结果、达雷尔加入的艺术家学部的相关信息……
爱德华·贝洛那尚未出现的回信、卡罗尔对于福雷斯特和第二走廊档案问题的调查、赫德·德莱森对于福利瓯海情况的调查、加勒特·吉尔古德绘制海图的相关进展……
这还没算上已经有回信的,来自格兰特家族的《小辛西娅的世界》的相关资料,也没有算上五月份的时候伊丽莎白主教和海蒂女士的到来。
……对了,他还得找个时间去一趟图书馆,看看有没有《自小女孩辛西娅踏上旅途》这部人偶剧的剧本。
西列斯将这些事务整理好,然后不禁默然片刻。
他心想,这些事情的确分散在他的生活的各处,而当他将这些事情整理到一块的时候,他才突然意识到,这些事情居然已经堆得这么多了。
他头疼地叹了一口气。
琴多敲了敲书房的门,好整以暇地说:“洗澡水已经放好了,就等着您了。”
西列斯回过神,便合上了笔记本。他想,这浓浓夜色,还是做点不那么费神的事情吧。
第二天上午,西列斯出门上课之前,又得知他还需要处理另外一件事情。
来自艾琳·费恩的信。瑰夏杂货铺将在这周六上午,在新的地址——实际上就是地下黑市的地上区域——开门营业。
前期的准备和搬迁工作实际上已经完成了,这部分西列斯基本没怎么参与,也多亏了如今正管理着瑰夏杂货铺的那三位女士。
艾琳这一次写信过来,就是为了邀请西列斯过去剪彩。这年代似乎也有这种讨吉利的做法。
尽管这让西列斯本就不怎么宽裕的日程表雪上加霜。
琴多凑过来,亲昵地靠在西列斯肩头,他说:“看来您又多了一件正事。”
西列斯默然不语。
r /> 片刻之后,他说:“可能将会有那么一天。”
琴多怔了一下,问:“什么?”
“琴多助教需要帮诺埃尔教授代课。”
琴多:“……”
让他一个堪萨斯人批改康斯特文学的作业也就算了,他居然还得给这群康斯特的学生上课。他心爱的神明一定是将他当成万能的了。
可是他再一想到西列斯那忙碌的日程表,以及西列斯始终沉稳镇定的表现,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他恨不能为西列斯分担更多。
西列斯低声笑了一下,吻了吻他。他们一起离开了凯利街99号。
琴多是需要处理一些普拉亚家族那边的事情,同时将西列斯给福斯特·朗希的回信带过去。自从意识到参与普拉亚家族的事务就可以更多掌握李加迪亚的力量之后,琴多也开始主动选择忙碌了。
至于西列斯,他首先得去上课。
拉米法大学文学史教授的这个身份,尽管让他不得不头疼于如何分配自己的时间,但是也同时给他带来了许许多多的帮助。短期内,他不可能选择放弃这个身份。
上午上完课之后,西列斯在食堂吃了顿午餐,便打算回家。
不过,这个时候他突然想到辛西娅的事情,便先去了一趟学校的图书馆,打算找找看是否有《自小女孩辛西娅踏上旅途》的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