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米法大学的第三学期, 是从春假过后的3月22日(周一),至雨假之前的7月4日(周五),总共有三个月多一周的时间。
相比较之前的两个学期, 西列斯在第三学期的课程还多了一节必修大课, 是文学系学生在基础教育阶段的专业必修课, 名为《近代文学发展历程》。
其内容涵盖了沉默纪和雾中纪早期的文学范畴。对于西列斯来说, 这节课也是他上学期期末颇费了一番功夫整理教案的课程。
这节课的上课时间是每周一下午, 需要三个课时的上课时间。
原本这节课是轮不到西列斯这样年轻的教授来授课的。这节课原本的授课老师是布莱特教授。
不过,现在布莱特教授还得承担文学史专业主任的职务, 所以他就顺理成章地将这节课交给了自己原先的学徒——也就是如今的, 西列斯·诺埃尔教授。
西列斯:“……”
他知道布莱特教授一直有意培养自己,但是……
总之, 这节课就成了西列斯的任务。好在布莱特教授还提供了一些之前的教案,让西列斯可以参考一下。
除开这节新增的专业必修课之外, 这学期的专业选修课仍旧需要进行,仍旧是周二上午和周五上午, 不过课程发生了改变。新学期的专选课名为《神的诞生与陨落及信仰演变对沉默纪文学的影响》。
这是这个学年新加入的课程, 西列斯自己当学生的时候, 也没上过这节课。相关的一些话题都是散落在不同的课程中,从未有过整合与梳理。
但是现在,他却需要教授相应的内容。
布莱特教授将这节课交给他的时候,相当认真且坦诚地说, 这是一次尝试——尝试理清那些神明对于文学的影响。
西列斯认为,这堂课如果宣扬到外面, 那说不定会引起轩然大波也说不定。
不过, 随着康斯特大公对于无烬之地的开发, 以及种种想要进行的经济发展措施, 康斯特公国整体似乎都在试图摆脱神明对人类的影响。
因此,作为这个国家首都的第一学府,拉米法大学尝试进行一些观念与思想上的革新,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是西列斯的猜测,他没能从布莱特教授那边得到确切的答案。
抛开这种社会层面的影响,神明及其信徒对于沉默纪文学的影响,是任何一个相关学者都不可能忽略的课题。他们都或深或浅地研究过这样的问题。
应该说,从一开始,这个世界的文学就与神明有着不解之缘。
只不过在往常,人们都默契地将这个课题当做是一个次要的、不那么放到台面上来讨论的话题。
许多的研究学者都可能在自己的学术论文中,安排一小块区域来照本宣科地论述这个话题,但不太可能十分张扬地表达自己的真实观点。
……而现在,西列斯却需要上这样一节课。
他知道布莱特教授的意思是将其看作一个学术课题,但是这个课题本身就容易导致一些是非。西列斯不得不仔细斟酌自己的教案。
当然,他现在也已经慢慢熟悉了这个世界,并且掌握了一些力量。他不至于畏惧这个课题,也不可能选择对此闭口不谈。
换句话说,如果这节专选课真的给他带来了什么麻烦,那么他反而对这些“麻烦”背后的旧神追随者有些感兴趣。
过去几个月里他已经解决了好几批旧神追随者。他相当好奇,拉米法城内还有哪些旧神的信徒。
又或者,“阴影”的信徒?
专业课就这两节——虽然这两节也正是这个学期的重中之重——而公共选修课,好消息是,这学期只有一节;坏消息是,又是没上过的课。
他这学期的公共选修课安排在周四下午,课程名称是《小说发展史》。
……西列斯相当怀疑,是不是因为院里的教授听闻他写了一本小说,所以才特地给他安排这节课。
而他真正头疼的是,他还得仔细研究一下费希尔世界的小说理论,免得一不小心把地球的小说理论给牵扯进来。
尽管两个世界的文学发展有不少相似之处,但是孕育文学的社会环境毕竟天差地别。他仍旧需要仔细对比一下两边的不同之处。
所以,尽管这学期只有一节公选课,但是任务却并不比之前两学期两节公选课来得轻松。
当然,这也有一个好处,也就是西列斯不用思考给学生们布置什么作业了。
既然这节课讲小说,那么期末就让学生们写一篇小说交上来就行。西列斯这么想着。或许可以再加一场小说理论考试?
毕竟主观题不太好打分,还是把客观题加上一起考比较简单。
西列斯在这件事情上思考了一阵,然后做出了决定。
至于专业课的作业,他认为期中小组作业加期末论文是个比较合理的方式,不过也得看课程进展如何,以及学生们究竟有多少。
毕竟一个学期只有三个月,他得考虑一下课程的时间安排。
这学期他就只有这三节课,两节专业和一节公选。此外,还有两名学徒的课业跟进,以及俱乐部和社团的活动。
拉米法大学之外,小说的创作、启示者研究课题的推进、事件调查的跟进、与同伴们的交流以及信息互换……
他有相当多的事情需要去处理。
“快中午了。”琴多在一旁轻声提醒,“要不要先去吃顿饭?”
西列斯回过神,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将未来一段时间需要做的事情整理好,教案分门别类地放好并且阅读了一阵之后,时间就已经来到了中午。
他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低声说:“是的。走吧,我们下楼看看。”
楼下的清洁工作进展也相当顺利,他们也正打算回去吃饭。于是等打扫人员离开之后,西列斯与琴多也离开了凯利街99号。
他们在附近吃了饭,然后慢悠悠地散步回去。
琴多说:“晚上我们就可以自己做饭了。”
“是这样。”西列斯点了点头,“所以,上午的阅读有什么收获吗?”
琴多摇了摇头。
他一直在试图寻找与黑暗之海、独木舟的船桨有关的信息,但是却没找到。一些更加古老的资料也被他找了出来,但是那些文字也更加难以辨认和理解了。这耗费了他许多时间。
当然,在这些事情之外,他也需要处理普拉亚家族的事务,并非全部都投身于阅读之中,不然那也可以说是相当难熬了。
琴多想了片刻,又说:“不过,有一个意外收获。”
西列斯有些惊讶地听他这么说,他便问:“是什么?”
“您还记得我们曾经讨论过一个话题吗?”琴多说,“为什么普拉亚家族过去一直在收殓异乡人的尸体。”
西列斯恍然,他说:“不过,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李加迪亚曾经拥有十分强大的力量,也包含了生与死。”
琴多点了点头,他说:“的确如此。那有点……”琴多想了想,说,“令人惊叹。”
西列斯也赞同这个想法。
这一天有微风,吹拂过林荫道上突然繁茂起来的树叶,带来一阵林梢的风声。阳光不算炽烈,但也足以驱逐寒冷。拉米法城的春日已经到来。
琴多说:“但是,关于‘死去的异乡人’这个说法,我还是找到了一些可能相关的文字。”
西列斯饶有兴致地问:“是什么?”
琴多解释说:“在人类刚刚诞生的年代,人们还是以部落的形式四处迁徙,寻找合适的定居点。当时的生活资源还相当贫乏。
“所以,在那个阶段,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会主动或被动地,在死亡来临的时候离开部落,寻找自己的死亡地点。
“在一些古老的档案资料中,一些部落看到来自其他部落的流浪老人,便会把这群人叫做异乡人。在他 们看来,那是被部落抛弃的将死之人。”
西列斯这才恍然。
他曾经在阿方索·卡莱尔那边听闻过相关的事情。那甚至是与“鲸落”相提并论的事情。
“所以,那是早期时候,与死亡有关的一个……‘仪式’。”西列斯低声说。
将死之人离开家乡,不再成为部落的负担,同时流浪各方,寻找一个合适的死亡之所。这是人们最早对于死亡……生者对于死者的行为。
西列斯思索了片刻之后,突然意识到自己曾经似乎小看了这件事情的相关影响。
如果在某一个范围之内,这种事情相当常见或者流行,那么这也很有可能是李加迪亚的权柄发生偏移的一个原因——如果一部分人们逐渐将死亡看作旅途,而另外一部分人们的死亡仍旧是死亡的话。
西列斯曾经认为,神明的力量就是与所有人都概念相关。换言之,神明的力量理应囊括世界上所有人,因此才可以被称为神明。
但是,人类的活动似乎也反过来影响了神明。又或者说,文明的活动?
想了片刻,西列斯就不禁摇了摇头,他说:“就神明本身,我们似乎还没有那么了解。”
“毕竟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在这事儿上,琴多反而没那么悲观,“我们总能了解到真相,我相信您。”
西列斯不禁莞尔。
不久,他们回到凯利街99号。一楼已经打扫完了,接下来就是二楼和三楼。西列斯便将自己的教案暂时带到楼下,一一整理归纳和复习背诵。
琴多则懒得继续阅读那些古老而晦涩的资料了。他把那些档案锁进小房间,然后带着一些工作事务下了楼。
直到他将那些档案锁进小房间,西列斯才突然意识到,那些档案资料对于普通人来说恐怕相当危险。是因为他与琴多的意志足够高,所以他们才能够安全地阅读。
西列斯自己习惯了阅读这些书籍,因而反而忽略了这种潜藏的危险。如果不是琴多自己将那些档案放进小房间,那么西列斯恐怕根本想不到这事儿。
他不禁暗自反省了一下,提醒自己,这世界许许多多的危险之所以会酿造出惨剧,正是因为对于不同人来说,其危险程度截然不同。
尽管那对于他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对于其他人来说,可能就是灭顶之灾。他得注意一下这个问题。
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很快过去。
当傍晚橘色的夕阳透过落地窗洒落进来的时候,西列斯才骤然回神。他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突然意识到,他好像已经将自己需要记住的教案背诵完了。
因此……
他打开怀表看了一眼时间。
这是3月21日。按照地球的节气来算,这是春分的日子。
他想,琴多似乎可以如愿以偿了。
不知道为什么,西列斯好像也突然感到了些许的紧张。他垂下眼睛,捏了捏鼻梁,问自己:地球人,你被互联网繁杂信息糊了一脸时候的冷静自持呢?
门口传来敲门声。是琴多。
下午的时候他们在一楼呆了一会儿,让打扫人员先去三楼书房打扫。等他们打扫完,西列斯就回了三楼书房,继续复习教案;而琴多就去一楼整理生活用品。
琴多说:“快六点了。您饿吗?已经可以吃晚餐了。”
“……好的。”西列斯说,“打扫好了?”
“当然。”琴多说,“我都已经检查过一遍了。”
西列斯望着他,思索了片刻之后,便委婉地说:“我已经做完今天的正事了,琴多。”
“那您今天的效率……”琴多不假思索地说,然后突然停顿了下来。
隔了片刻,他好像突然明白了西列斯的意思。他那双翠绿色的眼睛紧紧地凝视着西列斯,同时也紧张地接连咽了咽口水。
他的声音几乎下意识变得沙哑了一些:“您的意思是?”
西列斯瞧着他一会儿,反而觉得没那么紧张了。他说:“今天是3月21日。天气也不错。或许我们就可以今天晚上来做那事儿。”
“……哦,当然,当然。”琴多低声呢喃着说,“我只是……我只是有点……紧张。”
西列斯默然望着他。
琴多干巴巴地说:“您能对我满意吗?我是说……我怎么,躺?趴?怎么,怎么能让您顺利地……我在说什么!”
他差点把自己说得恼火起来。
西列斯失笑。他感到琴多那种郁闷的表情颇为令人感到好笑。他知道琴多在想什么,而这种想法带来一种炽烈的、同时也熨帖的温暖情意。
“我也是第一次。”西列斯近乎温和地说,“所以,琴多,我们可以慢慢来尝试和练习。第一次总是生疏的。”
琴多看起来浑身不自在。他的手不自觉摆弄着自己的辫子,他舔了舔嘴唇,说:“好的,好的……”他好像在仔细斟酌,不知道在这个时候应该说点什么,“我会……我是说,我会好好学的。”
而西列斯望着他,眸色微深。
他得说,他相当喜欢琴多这种……虚心好学的性格。
隔了片刻,西列斯说:“那么,我们先去吃饭?”
“好的。”琴多说,然后他又——像是谨慎,又像是大胆地说了一句,“希望您能喜欢我做的菜,以及我。”
西列斯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我已经品尝过你做的菜了,但是我还没品尝过……”
他没说下去,因为琴多看起来已经整个人都僵住了。
于是西列斯停在这儿,十分体贴地说:“所以,琴多,你得先让我试试,不是吗?”
琴多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随后他认认真真地说:“是的。我非常期待。”他专注地凝视着西列斯,隔了片刻,又轻声说,“我已经期待许久许久了。”
西列斯走过去拥抱了他,然后他们一起下楼吃饭。
吃过饭,他们一起洗碗、收拾厨房。琴多看起来有点无所适从,总是时不时就瞥向西列斯一眼,然后又快速地收回。他像是慢慢明白西列斯对他的纵容,因此时而就黏黏糊糊地来点肢体接触。
可能就是碰碰手指,或者贴贴肩膀,或者轻轻吻一吻他。越是临近夜晚,他的行为越是大胆。
西列斯反而冷静得多。要他说,琴多的动作顶多就是挨挨碰碰,想做更多的事情好像也在等西列斯的允许。
而对于琴多来说……
他心爱的神明还真是又镇定又冷淡啊。琴多情不自禁想。
他们花费了一点功夫消磨时间。出门散了个步、看了看报纸、交流了一下之后要做的事情。他们若无其事地探讨着一切生活日常,但每一次眼神无意中的交汇,都会带来些许触电般的微妙情绪。
晚上八点的时候,琴多终于忍不住了。他说:“我先去洗澡?”
“好的。”西列斯说,“不用着急,明天上午我没课。”
……所以,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消磨在这事儿上。
琴多控制不住地望向他,隔了片刻,他扑过来亲吻西列斯,并且郁闷地说:“您别……”
“别怎样?”
“……似有若无地暗示我。”琴多低声说。
西列斯微微笑了一下:“不是暗示,琴多。”
“只是您生来的矜持。”琴多倒是相当了解他,“而对我来说,这反而会让我愈发难以忍耐。”
他们交换了一个灼热的、气喘吁吁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