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说,我很抱歉刚刚发出了那么尖锐的声音,我自己都吓 到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明明我只是一个会咕噜噜转的骰子罢了。
“至于……呃,至于您的问题……我得说……某种程度上,您说得对。”
西列斯微微一怔,不由得说:“某种程度上?”
“我很难明确跟您说,我和……祂的联系。”短笛含糊不清地说,像是故意如此,“这事情也不太适合现在的您知道。
“总之,是的,我们的确存在某种联系。毕竟我始终陪伴在您的身边,而祂并非如此。但是,祂的目光始终关注着您,这事儿您应该清楚了。”
西列斯微微皱眉,他说:“所以,你可以窥视我的想法吗?”
“不,不!当然不会!您以为我是什么人……呃,什么骰子?”短笛气愤地说,“我可不会做出那种惹人厌的事情。”
西列斯便将自己发现的那两件事情告诉骰子——【阿卡玛拉的眼镜架】和现在这支短笛。
短笛听得连连咋舌。它说:“哦,迷人的命运巧合。”
西列斯对这种说法深表怀疑。
短笛转而说:“我能理解您的怀疑。不过,您先前得到的那两样时轨,的确是十分好用的,即便您不去无烬之地,往日教会应当也会将那两样东西交给您。”
西列斯点了点头,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至于我现在的这幅躯体,”短笛说,“祂当然能感知到,我出现在了现实之中,也能感知到我很快就离开了。
“所以,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祂意识到了您和我的需求,所以就让往日教会将这笛子送过来了。这很寻常,不是吗?”
短笛用一种十分轻巧的语气说出了这些话,它的声音也的确反映出这支短笛的优美音色,尽管西列斯很难从它的话语中窥见事情的真相。
越是顺理成章、因缘际会,就越是让西列斯感到怀疑与困扰。
毕竟,这是命运,不是吗?
不过他也无意与骰子争论此事。从这些事情来看,安缇纳姆、骰子,以及往日教会,他们的态度都趋近于善意。西列斯暂时不想图穷匕见,逼问他们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希望西列斯拯救这个世界?
那听起来更加像是无稽之谈。
比起这件事情,现在西列斯更加注意到了骰子所使用的某个词语。
他说:“‘感知’?”
短笛转动着自己的身体,像是百无聊赖之下的举动,与此同时它也回答着西列斯的问题:“是的。我与现实世界是不一样的存在,这一点您应该可以意识到。
“因此,当我离开我原本待着的地方,出现在现实世界中,有一些……‘存在’,就可以感知到。其中包括了安缇纳姆。
“现实世界中可能也有一些‘存在’可以感知到我的出现,不过那恐怕十分少见。您或许可以,但您也有强大的理智与极高的灵性。
“如果一些灵性过高理智不足的人类感知到了我的存在,那说不定会立刻陷入到疯狂之中吧。”
短笛用一种微妙的,带着谄媚的语气说出了这些话。西列斯认为那很有可能是基于“理智”“灵性”这两个话题。
……西列斯突然意识到,他好像还不知道自己的灵性究竟是多少。
况且,命运骰子也在使用跑团的用词,让西列斯感到微妙的违和感。他有些想知道,跑团剧本对于这个世界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问题实在很多,但他没有太多时间。于是最后,西列斯问出了一个更加现实的问题。
他说:“所以,会有如你这样的其他‘存在’,出现在现实中吗?”
“哦,我不是‘存在’。守密人,首先得纠正你的这个想法。‘存在’指向现实世界,而我,以及其他一些东西,并非属于现实世界。
“当然,您可以称呼我们为‘东西’,似乎也没有别的更合适的称呼了。”
西列斯感觉这种称呼像是微妙的谩骂与嘲讽。
随后,短笛继续说:“至于您的问题本身……是的,的确有这样的‘东西’。它们,或许也包括我,是在黑暗中窥探现实世界的东西。”
西列斯斟酌着措辞,他说:“我不太明白……什么是‘黑暗’?难道存在与这样的黑暗对立的‘光明’吗?”
短笛停下了晃悠自己躯体的动作。
它说:“提及黑暗是因为那地方的确很‘暗’。我们没有太多时间来纠缠这些概念的问题……我想。我会尽量用更加简单的说法。总之……您认为现实世界本身,能拥有那些古怪而神奇的力量吗?”
西列斯摇了摇头。
“的确如此。”短笛说,“因为,现实世界是足够‘实体’、足够‘紧密’的东西,而那些力量呢,就像是穿透这些实体的缝隙的雾气一样。无形却又的确存在。”
西列斯思索着骰子的说法。
从地球的物理学角度,他倒是意外能理解这种概念。物体是可拆分的、存在间隙的,再微妙的粒子也拥有“空隙”。
而按照骰子的说法,“空隙”中存在的东西,就是这世界的力量的源头。
“无形的‘雾气’填满了这些缝隙。”短笛说,“……呃,我可不是在说什么微观概念。您可以将其看作是光与影。那是叠加的状态……我的天,听起来更像是微观世界了。”
西列斯骤然失笑。从骰子的嘴里听到这些来自地球的物理概念,他产生了一种久违的亲切感,当然,也感到一丝微妙。
骰子简直毫不掩饰它知道西列斯来自地球的事情。
“……咳咳,总之,这世界并不只是单层的世界。”短笛继续说,“不同的‘东西’生活在不同的层面,那并不是可以简单拆分的独立层面,而是搅和在一起,像是面糊糊一样的东西。
“啊,我想到了一个巧妙的比喻。或许你将玉米、大米、黑米这些五谷杂粮都打成粉末,然后用水搅和在一起……或许那看起来已经是一整团东西了,可实际上,原材料却各不相同。”
西列斯说:“我明白了。所以,你来自其他的‘层面’。而那个层面还有类似你这样的东西,窥探着现实世界。”
“因为现实时间是一切的源头。”短笛说,“拿刚才那个比喻来说,现实世界就像是水。水同样也存在于这团糊糊状的东西里,并且是最重要的。因为没有水的话,这些东西就没法搅和在一起。”
西列斯点了点头。
短笛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您能明白就再好不过了。我早知道,您能理解这一切。这也是……”
它突然停了下来。
“这也是?”西列斯问。
短笛沉默了一会儿。
在西列斯差点以为它已经离开的时候,短笛才突然动了一下,然后说:“我很抱歉,守密人。你暂时还不能知道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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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骰子的意思是他的力量还不够,还是说他知道那事儿就会陷入疯狂,西列斯都意识到,他不小心碰触到了某个禁忌。
随后,短笛的语气都变得正经了不少。
它说:“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守密人。当你懵懂无知的时候,你可能会感到这世界十分安全、幸福,如同生活在摇篮里的,无辜的、纯白而温软的婴儿。
“可是,当你逐渐了解到世界的本质,当你逐渐成长、逐渐强大、逐渐成熟,你就会发现,世界这么危险、这么复杂。心智的成年与身体的成年从来无关。”
西列斯有些意外地听骰子说这些事情。他感到骰子的语重心长似乎还别有用意,但是他现在很难说出个名堂来。
他想到自己“才”66点的知识属性,不得不承认他对这世界还有许许多多的不了解。
不过,骰子的语气很快也轻快起来。
短笛发出了一连串轻快悦耳的音符。它说:“时间快来不及了!总之,守密人,我知道你问我这事儿是为了什么——之前判定的那两个孩子,是不是?”
“是的。”西列斯说。
“他们的确被某些‘东西’关注了。你可以认为那是更为‘劣质’的神明力量。如果你想确保他们的安全,那就让他们去提升自己的灵魂强度吧。保护自己的前提是强大自身,这是至理名言。”
西列斯稍微松了一口气。从骰子这里得到明确的答案, 的确让他感到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下去。更重要的是,他也知道该如何让那两个孩子安全一些了。
让这两个孩子成为启示者,逐渐掌握力量,就是最好的办法。
不过……什么是更为“劣质”的神明力量?
难道神明力量还有高下之分?而且,这指的是神明与神明之间的对比,还是神明力量内部的对比?
西列斯刚想询问,就听见短笛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声。随后,短笛就彻底陷入了沉寂。
西列斯微微一怔,意识到骰子已经离开了,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叹息。
下一次与骰子的谈话可能要隔上许久。而等到那个时候,他说不定又产生了新的问题。西列斯对自己的好奇心和忙碌程度还多少有些自知之明。
他摘下【阿卡玛拉的眼镜架】,捏了捏鼻梁,让自己慢慢冷静下来。
不论如何,骰子对于“世界”的概念说明,已经让西列斯收获颇多。那其实论证了他的某些想法,比如表里世界,比如光与影。
但是,那也带来了更多的困惑。
因为,从骰子的态度来说,世界的概念本身,似乎就与西列斯未来可能遇到的某些事情有关。
……那会是什么?
西列斯不由得思索了片刻,随后才摇了摇头。他现在没什么时间来琢磨这些东西。再过三四天他就要出发前往米德尔顿了,而现在,他甚至还没整理完下学期的课程教案。
他将这些时轨、资料放好,然后继续专注于正事。
从深奥复杂的神秘力量,转到平凡无奇的日常事务,这种感觉总是能令西列斯出神片刻。
事实证明,诺埃尔教授的忙碌让他根本没时间阅读往日教会寄过来的那些资料。他只能将挑选了一部分资料放进行李箱,将其带到前往米德尔顿的旅途之上阅读。
2月22日,西列斯踏上了前往米德尔顿的火车。
当然,不是直达。
他们一行人将要去康斯特公国的边境城市马尔茨换乘其他的列车,首先前往无烬之地高尔斯沃的比德尔城。
然后,他们需要在比德尔城搭乘转向东北方向的列车,一路穿过堪萨斯,抵达米德尔顿的某座港口城市,在港口搭乘船只经由海路,最终才能抵达米德尔顿的首都贝休恩。
由于没有从康斯特直接前往米德尔顿的火车线路,他们也就只能选择这样麻烦的换乘线路。不过,在这一次的学者访问日期和目的地定下之后,参与者们也就对此有了心理准备。
事实上,这一次行程的前半部分与西列斯第一次前往无烬之地旅程完全一致。而那趟从拉米法城出发的火车线路,也正是他与琴多正式相遇的地方。
不能说是第一次。毕竟,他和琴多第一次见面应当是在皇宫的后厨。
“……但我认为那个地方一点儿也不浪漫。”琴多小声地嘀咕着,“满是疯子和肉块。”
西列斯因为他这样的话而不由得莞尔。琴多总是在意这种奇奇怪怪的小地方,但是却能让西列斯感到那种隐藏在幼稚背后的,对西列斯本身的深切在意。
他说:“该上车了,琴多。”
西列斯的铺位原本是被安排和洛伦佐·格兰瑟姆一起,不过他另外也买下了和琴多同车厢的那张车票。当然,他并不是打算一直和琴多待在一起,只是有备无患。
拉米法大学这边一共有四位教授加上三位同行者(向导、翻译和医生),另外还有两位负责处理行政事务的教授同行,总共九人。
往日教会那边的人更多一些,班扬带上了十一名骑士,组成了一个十二人的小分队;凯瑟琳·金西同样带领了四位实力不俗的启示者。他们总共十七人。
两方加起来,一共二十六人。他们的火车票都是一起购买的,两人一间的豪华卧铺车厢,不过仅限于拉米法到马尔茨的这一段距离。
等到了马尔茨,他们就得再另外购票了。毕竟这世界没法提前在网上购票,只能抵达火车站之后购买相应的车票。不过,那也正好可以让他们在对应的城市中休整一番。
这方面的安排由那位负责行政事务的教授来管理。那是位三十多岁的女性,根据洛伦佐的介绍,她的名字是伊莎贝拉·霍尔特,人们通常称呼她为贝拉教授。
据说贝拉教授即将接过文史院行政老师艾特利教授的职务,只等艾特利教授退休。而这一次的出行全权交给贝拉教授,显然就是对她的一次考验。
不过比起古板守旧的艾特利教授,贝拉教授显然是位更加通情达理的女士,因此,她对于琴多短暂出现在队伍里的事情保持着温和的默许。
当然,她也私下跟西列斯询问了此事。西列斯没有到处宣扬自己与琴多的恋情的打算,他只是说他的这位助教先生来自堪萨斯,打算趁春假的时候回家一趟,所以与他们同行。
他额外补充说,琴多不会跟着他们一直到米德尔顿,只是同行短暂的一段路之后就会分开。
这让贝拉教授松了一口气。看得出来,这一次的出行任务也让她十分紧张,她希望自己能做到最好。
r /> 总之,在真的抵达米德尔顿之前,他们的行程是十分宽松的,没人会来要求他们做些什么或者不做什么。西列斯也可以与琴多待在一块——这毕竟是他的助教,不是吗?
知晓他们关系的切斯特与洛伦佐,倒是露出了一种微妙的笑意,并且很快因为意识到对方也知道这事儿,而有了一种意外的亲热感。在得知彼此都是命运纸牌的爱好者之后,这种亲热就越发明显了。
……不得不说,切斯特医生在踏上旅途的时候,总能找到一位出人意料但的确合适的旅伴。这可以说是十分奇妙的命运。
这一趟列车上的乘客并不算多,可能是酷寒的天气阻止了人们出行的脚步。今天早上西列斯出门的时候,注意到天空上乌云密布,说不定很快又将下雪。
他希望未来的天气能好一点,可实际上,他们最终将要向北而行,气温说不定会更加寒冷一些。
他们选中的这趟班列,是晚上出发,第二天下午抵达的火车班次,与西列斯曾经搭乘的那一班不太一样。他们上车之后,整理好行李物品等,西列斯就与琴多告别,回到了自己的车厢。
洛伦佐带着点调侃的意思说:“为什么不睡在那儿?”
“毕竟是与其他教授一起出行的旅程。”西列斯说。
洛伦佐耸了耸肩:“果然是你会给出的答案。”
西列斯瞧了他一眼,迟疑了一下,然后补充说:“况且,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
以他的性格,他很难如同热恋中的小年轻一样,整日整日与恋人黏在一起。琴多似乎挺想这样的,但他们生活上的忙碌也很难容许他们这么做。
……事实上,西列斯昨天下午才刚刚赶完稿,把《加兰小姐的梦中冒险》在春假期间的稿子寄到报社那边。这足可见他过去一段时间的忙碌。
其实刚刚还在调侃他的洛伦佐本身也差不多。他可能比西列斯还手忙脚乱一点,毕竟邓洛普教授走得十分匆忙,洛伦佐基本等于从头接手邓洛普教授的全部职务。
当然他做得十分出色,从他能选上这一次的学者访问就可以看出。他自己说下学年就将要转正了。不过,这也意味着他过去一个学期的时间都没怎么出门玩乐。这一点也让西列斯对他刮目相看。
洛伦佐和西列斯都是昨天才真正结束这一个忙碌的学期,而隔天,他们就将要踏上前往米德尔顿的遥远旅程。
洛伦佐躺倒在铺位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早点睡觉吧,诺埃尔教授。明天我们将继续奔波。”
西列斯也点了点头。他从行李箱里拿出洗漱用具,去了趟盥洗室,回来之后便关掉了车厢里的灯,躺上铺位陷入了睡眠之中。
晃晃悠悠的车厢让他仿佛回到了第一次离开拉米法城的时候,这神秘而宏大的世界又一次朝他揭开了小一块新的领土。窗外,费希尔世界下起了雪。
他似乎久违地做了梦,但是梦境中的画面纷乱而零碎。他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西列斯醒过来的时候,恍惚间感觉自己还像是在平地上一样。火车惯有的那种晃晃荡荡的感觉突然消失了。他坐起来,望了望窗外,然后突然怔住了。
火车真的停了下来。
门口有人敲了敲门,西列斯回过神,打开门。门外是琴多。
琴多抱臂站在那儿,用一种十分郁闷的语气说:“大雪压垮了铁轨。所以,我们恐怕得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待上一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