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客气,可拒绝的态度却显而易见。
项燕并不气恼,反而觉得崔元表现出的那份气度着实引人注目,“不知崔兄学成后有何打算?可愿继续留在楚国?还是有七国周游之心?”
崔元饶是脾气再好,听至此处,仍是几不可见地拧了拧眉,对方的问话完全逾越在两人关系之上,甚至可以说是唐突无礼,自己没必要同一位初次见面的人交代自己的归宿打算。
谁知,崔元正思虑着如何回答对方之问,阿芜便已携着张良满载归家。
崔元冲眼前的壮年道声抱歉,自己则起身接过阿芜手中的重物,其中皆是树皮破布渔网等原料,是自己为研究造纸之事拜托阿芜替自己搜罗回来的。自己方才还在孜孜不倦地勾画造纸器具及其尺寸比例。
将阿芜两人带回的重物尽数堆至后院,崔元方阔步而回,见那位壮年眸色微变,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眼前的女子与小童,崔元忙侧身挡在阿芜前方,冲其淡笑解释道:“此女唤作阿芜,是在下同路前行的好友,那位小童名为张良,与崔某的旧友走散,目前暂居于此。”
项燕闻声,眸中的诧异之色褪去,视线却仍旧凝在崔元身后的女子身上。这样柔美俏丽的姑娘,一路同行下来,崔元竟无半点非分之念吗?
似乎感受到项燕周身的气势与威压,阿芜本能便要后缩半步,视线接触到崔元挺立如松的身影后,倒退的势头又猛然顿住。只见她主动迎上项燕的注视,而后微微行礼道:“阿芜还需筹备饭食,便不叨扰公子与贵客小叙了。”
崔元亦不再多言,嘱咐张良帮小黑准备些竹子后,便抱起一旁悠哉晒太阳的大黄,冲项燕作揖别过,只说自己还需去后院忙碌片刻。
自此,崔元开始埋头准备造纸事宜。
由于在造纸的挫、捣、炒、烘等流程中,需要用到多种用具,崔元先是将草图画出,然后依着草图细心打磨出模具,一次次试错纠正。
待崔元将一切筹备妥当时,已是来年春末。
崔元检查过新砌的纸槽与篾席等器具,方疲惫回至前院。此刻早已夜色如墨,春寒未消,夜雾中还夹杂着些许湿冷霜气,崔元正要取些清水来饮,便见院中草席上正卧着一大一小两道身影。阿芜俨然已支着额头睡着了,张良本是趴在石案上,听见他的脚步声后,瞬时便抬起头来。
他的眸子晶晶亮亮,光泽清透,就如世间罕有的翡翠宝玉一般。
见崔元冲自己弯眉一笑,张良忙心领神会地冲至崔元跟前,两只小胖手兴奋环住他的腰身,声音刻意压得低沉:“先生的意思是,我们明日便可以开始造纸了?!”
崔元颔首答是,张良的眸色更加璀璨如星:“韩兄若在此处,定也会惊讶于先生之慧!”
崔元捏住他的小圆脸,无奈笑道:“今夜养足精神,明日我便教你造纸之术,如何?”
张良立马乖觉点头应下,进屋之前却不忘指指阿芜的方向:“先生,阿芜姐姐如何是好?”
崔元摸摸对方乌黑的发顶,“无碍,你只管休息便是,这里有我。”
张良总算放下心来,乖乖快步进屋休息。崔元目送他合上房门,这才缓步行至阿芜身侧,直接弯腰将她打横抱起,手指紧攥作一团,尽量减少两人的接触面积。崔元稳步进门,将阿芜平稳放至榻上,手指轻轻抽回,并为阿芜礼貌盖上薄褥。
听见房门吱呀落定的声响,榻上的女子却缓缓睁开双眼,眸中清亮一片,并无半分睡意。只见其面色微红,口中反复喘息片刻,这才狠狠掐上自己细长的手臂。
有些人,生来便是天上的月亮。而她,注定只是泥中沙砾。
他们之间隔着天堑鸿沟,这种差距不是对方几句友人、平等之言,便能将其抵消不见的。
她的心思,也只配烂在淤泥里,腐朽溃烂,永不出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