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不得再行更换袍服,崔元抬眼朝学室瞧去。很简洁的几道院子,没有想象中的桂华流瓦、云气仙灵,但胜在依山傍水、景色宜人,身处其间,不自觉便能神思清畅,是个隐居养老的好地方,难怪荀子会选在此处传道授业,著书立说。
现下虽是雨过初晴,荀子学室门前却早已挤满各国慕名而来的士子。崔元快步上前,待融入眼前的拜师人群后,瞬间便觉自己如蜉蝣般,没了什么存在感。
崔元跟着众人乖乖于门前排队,未消片刻,门内便现出几道高挑身影。对方有四五人之众,看模样大都不及弱冠,想来皆是荀子门生。只见对方合力搬出一张小案,有人跽坐于案前,示意队伍最前方的士子上前登记名册,似乎在确认对方的拜师资格。
想着荀子忙于兰陵诸事,定是无空亲自操持拜师之仪,崔元安心随在队伍中等待。大约过了一柱香的功夫,终是有人朝崔元招手,示意他上前问话登记。崔元先是拢袖长揖,接着便自报名讳。许是未曾听过崔元此人,对方冲他伸手问道:“可有拜帖?”
崔元诚恳答曰:“并无”。
对方的声音俨然沾上几分不悦:“既无拜帖,可有荐书?”
崔元再次摇头。他本就是一拍脑门决定千里拜师于荀子,拜帖都不知该如何递交,更别提求得什么名士硕儒的荐书。见崔元拜帖荐书皆无,又观其袍服简洁,并不像什么世家高门,登记之人不由鄙夷出声道:“酸腐陋士,难登大雅,又如何进得了这大贤之门?”
众人闻声哄笑,对方见势又道:“与其奢求入学,兄台不若早些回乡去吧。”
感受到旁人上下打量的视线,崔元并无半分拮据不安之态,他的神色坦然,就这样礼貌含笑 静待众人嘲讽之声褪去。方才等候登记时便有听闻,这位负责登记之人,名为茂生,乃荀子旧交之后,本就是破格入了学室。谁知此人还不知收敛,反倒日益张扬。
如此想着,耳边的笑声已然渐熄,崔元并不着急反驳,只随意吟出诗经中的一句:“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
崔元刻意停顿数秒,果真不待自己出声,便已有人顺口应和道:“不死何为?”
众人再次哄笑出声,只是这次哄笑声中的焦点,变成了眼前的茂生。
果不其然,待反应过崔元指桑骂槐的意图,茂生脸色骤变,直欲撸起袖子同崔元较量一番,只是尚未起身,便被身后的同窗齐齐扯住衣袍,生怕其辱了斯文之名。
崔元垂眸而出,并不打算继续再废口舌,想着先安顿下来再做计划。
谁知方行出数十步,便被快步追来的一名男子高声唤住。崔元回身瞧去,对方身上亦是荀子学室的青色学袍,不同于茂生的是,此人身姿端正,就连面上都是一派正义凛然之色。
见崔元回眸来瞧,对方直接作揖致歉道,“茂生多有无礼,还望兄台勿怪。”
崔元忙将他搀扶起身,对方趁势自报名讳道:“在下浮丘伯,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浮丘伯?似乎是秦汉时期的儒家学者?
脑中搜索到些许碎片信息,崔元不由礼貌回揖道:“在下崔元,赵国人士。”
见眼前的男子谈吐有度、周到知礼,浮丘伯忍不住冒昧反问:“不知崔兄今后有何打算?”
难不成因为今日小小挫折,便要放弃圣贤之学吗?
瞧出浮丘伯心中的疑问,崔元摇头笑道:“想来不出一年,崔某便能与浮兄同室求学。”
不仅如此,还会是荀子亲自将他请进门中。
浮丘伯闻声一怔,很奇怪,明明是那样温和有礼的人,却偏偏叫他瞧出几分剑指天下的气魄,这种坚定到骨子里的信念,自己已经许久不曾在旁人身上看见过了。隐隐觉出眼前人必有所为,浮丘伯思及荒废故居,不由开口提议道:“若是崔兄不弃,可于在下旧居暂住一段时日。”
崔元本还在思虑如何安身之事,听闻浮丘伯所言,忙长揖拜谢道:“如此,便叨扰浮兄了。”
见崔元并未假意客套,浮丘伯亦不再循蹈繁文缛节,亲自引路将崔元带去故居安顿。浮丘伯的旧居就在兰陵城郊的十阳里,此处距离贾市并不算远,生活极为便利,崔元本想以银钱答谢,浮丘伯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收取,崔元只得暂时作罢。
将物品大致安置妥当后,崔元再次询问出声:“不知浮兄家中可有荒地?”
虽不知崔元为何会关心农田,浮丘伯还是诚实相告:“吾乃齐人,怎会于楚地分得田亩?”
崔元忙点头称是。秦国变法后实行授田制,算是实际意义上的土地私有,楚悼王也曾追求过变法,然而最终却因种种阻挠以失败告终,因此就算浮丘伯于此处有田,那也是公田,无法让他放开手脚做些实事,比如他思虑已久的改良农耕手段及用具之事。
改造并非一日之功,倒也不必急于此时。
如此想着,崔元亲自驾车将浮丘伯送回温岭,浮丘伯推辞再三,仍被崔元强行按于车驾后方。目送浮丘伯入了学室前门,崔元这才乘车下山,谁知来时本还顺当无阻的山路,下坡时竟不知被哪儿来的重物生生绊了一跤,险些叫他连人带车一同扑下山去。
崔元下车后忙朝方才那物瞧去,远看似为人形,待凑近些,还能嗅到浓烈刺鼻的血腥味道。
卧槽!崔元心中大骇,他该不会是……轧死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