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闪过几道雪练银光。
滚圆的雨珠哗哗砸在庐顶上,湿气顺着屋檐逐渐蔓延而入,就连空气都染上几分冰霜的味道。崔元没由来地心下一慌,注意力成功被方才那道闷哼吸引,转头循声瞧去。
阿照仍旧侧躺在原处,脊背挺得笔直,手脚却颤颤巍巍蜷缩而起,似乎冷得狠了,连带着肩膀都在轻微抖动。崔元忍不住拧起了眉头,竟是自己疏忽了,近月来的日夜兼程,他尚且有些力不从心,更别提阿照还是个十二三岁的稚嫩少年。
——他不过是看着老成早熟了些。
如此想着,崔元心中又莫名生出些恼意,就算是咬碎了牙往肚里咽,对方都不愿意开开尊口,向自己求助吗?哪怕只是说个“冷”字。
崔元也不言语,主动起身自角落的箱笼中翻出条陈旧的棉褥,又取出自己亲手制作的汤婆子,用煮开的热水灌满,然后一股脑儿全数堆到阿照身上。见他顺从地抱起汤婆子,崔元这才放下心来,复冒雨出门,循着溪流向上挑了三块光滑圆润的鹅卵石。
虽然戴了斗笠挡雨,崔元的衣袍还是被雨水浇了个通透,顾不得换身衣服,崔元将冰凉如玉的鹅卵石悉数包进雪白的巾帕中,试过温度之后,方贴在阿照额上为他退烧。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眼前的少年用滚烫的手指扶住额上的沁凉巾帕,避开崔元黏着雨污与溪水的掌心,思虑片晌,方折中道出一声:“湿……”
毫不掩饰的嫌弃与淡漠。
瞧了瞧自己不算干净的十指,崔元想着阿照许是有洁癖罢了,也便收回双手,兀自起身寻了件干燥的常服换上。见对方容色稍缓,又顺道找出随身携带的药草,用小鬲就着热水煮了。
忙完手中的一切,崔元端起药碗打算喂他喝下,谁知阿照却不知哪来的精神,竟半撑起身子,自他手中接过药汤,也顾不得汤汁热度,直接闷头灌下。仅仅只是瞧着,崔元都觉喉中冒烟,阿照却面不改色地重新窝回原处。
这也许就是异于常人罢?
崔元和着雨声简单用过膳食,条件虽说简陋,却也仍旧如精致男孩般洗漱妥当,只见他重新捡起那卷《日书》,裹了片毡毯便寻隙倚坐在阿照旁侧,茅草有些发硬,崔元调整了许久,终是寻到最为舒适的坐姿,正要就此投入到新世界的怀抱中去。
谁知阿照半梦半醒间感觉到有热源靠近,竟伸出双臂牢牢箍住崔元劲瘦的腰身,许是崔元身上有股安神宁人的香气,阿照使劲嗅着鼻尖的淡淡梨花香,睡梦中不知想到些什么,口中不由溢出几声呜咽不清的喃喃梦呓。
“为什么……为什么……”
崔元方将手中书简看了个开头,便被阿照的动作惊扰,注意力再次被身旁这位冷漠高傲的少年所吸引。平日里他总是沉默不语,甚至抗拒同任何人的过分亲近,崔元还从来没有这般细致地瞧过对方。如此想着,崔元当真伸手将他的小脸掰向自己。
因为受寒的缘故,他的面色极为红润,唇色却苍白地厉害,睫毛浓密如刷,眉头高高蹙成一团,崔元突然就很想了解,这般青葱年纪的少年,到底是在愁闷些什么呢?
似乎感受到崔元的靠近,阿照开始挣扎着向后缩去,崔元不明所以,却又不想任他胡为受凉,进而将自己整夜的努力尽数毁碎。见他大有脱离棉褥的架势,崔元顾不得阿照挣扎的意愿,翻身将他牢牢按在自己身侧,待他挣扎的力度愈渐消失,这才松开对方的手腕。
重新倚坐回原位,崔元端起书简,继续专心研究起面前的《日书》。要知道在进入娱乐圈之前,崔元本是个标准意义上的工科学霸,若不是突逢变故,急需用钱,他大概这辈子都不会踏入那个打破他所有光与梦的世界。
窗外雷声渐弱,滔天雨势转作淅沥。
崔元单手撑着额头,初时还研究地兴致勃勃,待几炷香的时间过后,连日来的疲累困乏波浪般席卷而来,崔元将竹简枕在颈下,就这般沉沉入梦而去。
梦中仍旧是那段黑暗的回忆,初出茅庐的选秀新星,本以为从此会顺风顺水,尽快偿清债务,尽早回归学业,然后投身自己真正热爱的事业。
可当时的他太过年轻,并不懂什么“曲直有度”的道理,他不甘低头对任何人虚与委蛇,甚至在遭受近乎疯狂的全网黑时,他还在想——这是为什么?明明我什么都没做?
……
雨后初晴,日影斑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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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也只是须臾。
等崔元凝神再瞧时,对方早便敛了眸中波光,若无其事地别过脸去,整理衣袍的同时,开口提醒道:“先生若是醒了,便尽快收拾启程吧。”
声音是一贯的清冷高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