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休息,”谢凝说,“我憋着这口气……非要等结果出来,我才能把它吐出去。”
劝阻无效,爱神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唉,这正是一切人在爱里痴狂的模样啊。”
没办法,她向宙斯通报了谢凝已经完成第一张画的消息,不消多久,阿波罗便驾着金马车,来到奥林匹斯的神殿。
“既然那人类画完了,那我也画完了。”太阳神高声宣布,很快,神殿内部便挤满了各类神祇,他们都从世界各地赶来,准备为这场奇异的比试投出自己的意见。
将谢凝的画作与阿波罗的画摆在一起,遮眼的忒弥斯亲自上前,为它们依次掀开蒙在上面的幕布。
第一个被掀开的,是谢凝的画。
霎时间,好动的风神停止飞翔,斟酒的侍从忘记收杯,众神静悄悄的,各自怀着震惊与讶异,眨也不眨地望着那个画面。
——厄喀德纳,半人半蛇的魔神。
他的长发流淌成尘世的河水,蜿蜒蛇尾,眉目低垂,横躺在宇宙与盘旋的星球当中,彗星围绕着他的繁复的金色刺青运行。真空黑暗、星辰如沙,他的指尖开着比天体更庞大柔软的花。
他看起来正向它发问,可是没人能对一首诗发问,没人能对一个梦、一个吻发问,自然也没人能对一朵花发问。
这是巨大的爱、巨大的美,因为过于繁多,它们同时转化成了巨大的悲伤与沉默。
“啊。”阿佛洛狄忒轻轻地说。
在这之前,她从没看过这副画的本尊。
“我想……胜负已分。”狄俄尼索斯喃喃地道,“它诠释的爱和美无懈可击,使我如醉酒一样感到晕眩。你呢,兄弟?你为了对抗这伟力,又准备了什么样的作品?”
他问阿波罗,看到太阳神的眼神凝固,表情混合着习惯使然的蔑视,以及未曾料想的失措。
“或许,这确实是可圈可点的作品。”太阳神捏紧酒杯,慢吞吞地说,“忒弥斯女神,请你掀开我的画作吧。”
公理女神点点头,她不能看见这两幅作品,但她能从众神吞声的反应里,觉察出第一张画的力量。
接着,她掀开了第二幅。
这一刻,阿佛洛狄忒变了容色,神殿上嗡然炸锅,与先前那幅的反应全然不同。诸神议论纷纷,坐在宝座上,宙斯皱着眉头,向前俯身。
阿波罗的画作确实很美,他以超然的笔触,描绘了金蓝交加的天空。云层流动,晚星在半透明的天幕后若隐若现,圆弧的地平线上,一轮明月正伴随着消褪的黑夜,落下波光粼粼的大海。
神明绘画的技法不似人间任何一种,在纸面上显得如此壮观、辽阔而气派——但是,再如何恢宏,它也只是天空,除此之外,再无其它的含义。
雅典娜皱起眉头,她代表许多神祇的心思,语气责备地说:“天空壮美,自然是日月星辰所爱恋的故土。但在这里,我只看到了你轻视对手的决心,阿波罗。”
“阿波罗,你就是这么鄙夷我的母亲,与你同为主神的神祇吗?”厄洛斯火冒三丈地站出来,“你难道没有对着斯提克斯河起誓吗?你难道不了解赛事的光荣,以及诺言的份量吗?你糊弄了这场比赛,真是一种值得羞耻的行径呀!”
一些神祇对他的行为感到愤慨,另一些则完全能够理解他。“是我的过失,”阿波罗探究地望向谢凝,“我以为这少年也是沽名钓誉的一份子,只是出于愤怒,冒然向神明挑战,所以不曾使出全力。现在看来,他是有真才实学的人。”
说完,他又转向阿佛洛狄忒,诚恳地致歉:“啊,你这诸世至美的女神,请不要怨恨我,对我的冒犯生气。你知道众神中我最敬爱你,每当你行走在大地上,我都用璀璨的日光照着你的前路,请你千万宽恕我的莽撞吧,我愿在德尔斐的神庙为你留下一席之地,好让你知晓这不是我的本心。”
阿佛洛狄忒朝他甜甜地一笑,便不再理睬对方,转向谢凝。
“你呢,你生气吗,多洛斯?”
谢凝直勾勾地盯着两张画,眼中爆着血丝,直截了当地道:“我没力气生气,我只想知道,我赢了吗?”
听了他的话,宙斯率先表态道:“我想,我要把这一票投给人类,尽管阿波罗是我的儿子,但我并不能偏颇地看待他俩的成果。显而易见,即便凶暴的魔神无法取得我的欢心,这少年的画作,也是一项惊人的成就!”
排在众神之父后面,除了弃权的赫拉,将手中票数赠给兄长的阿尔忒弥斯,以及对厄喀德纳极为厌恶的波塞冬,余下的主神,全将这一票投向了谢凝,使他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阿波罗哑口无言,他喝干杯中的酒,沉闷着不说话。
赢得了第一局,谢凝却没有多少喜悦,他的身体和精神仍然紧紧绷直,等待着下一个题目。
“唔,”宙斯摸了摸下巴,他的神目在下方逡巡一圈,突发奇想道,“我想出了一个点子!第一局的主旨,乃是宏大的意象,在这一题,我们就选取一点微小的事物。譬如……”
神王伸出手,合起食指与拇指,捏住了一颗圆滚滚的紫葡萄。
“葡萄,”宙斯说,“我要你们以‘葡萄’为题,进行着自己的创作。”
第一场比试结束,回去的路上,阿佛洛狄忒惊奇地说:“平心而论,我原以为你会很生气的,多洛斯。毕竟,阿波罗用敷衍的艺术,骗取了你那么费心绘制的画作。”
“哪怕知道他会对我敷衍,我也不能同样糊弄回去。”谢凝疲惫地说,“因为他是艺术的神灵,天才中的天才,面对他,我没有糊弄的资格。所以,我下一局基本要输。”
小爱神环绕着他们飞行,嬉笑着说:“你的能力,已叫万神殿里的诸神都目瞪口呆,惊讶地站在那儿了。你可不能妄自菲薄,随便地贬低自己呀,多洛斯!”
谢凝摇摇头,低声道:“不,我说真的。下一局我必输无疑,就跟第一局他骗了我的大招一样,下一局,阿波罗一定不会再搪塞对付,他要认真了。”
望着大小爱神,他怠倦不堪地扶着门框,说:“所以,多谢你们之前对我的帮助,我想……我需要好好地睡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