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橙先时被下了慢性毒.药, 又数病缠身,迟迟未愈,故而, 底下人伺候他, 总是日夜不敢离身的, 唯恐出了差错。
俞寒洲虽应了他的话分房睡,但厢房外仍是留了靖安卫值守, 新来的侍女青雾和青灵也在小厅里轮流守夜,并不敢轻易走开。
馥橙恍惚像是听见了门外放得很轻的脚步声,忙将盖着的锦被拉高, 整个人都藏进了温暖的被窝里。
他的手依旧握成拳头紧紧贴在心口, 黑暗中瓷白的手背泛着盈盈的微光, 隔一会儿便缓缓变成淡粉色的被子角……
然而, 等他试探地举起手, 那粉色被子角又缓缓消失了,再次变回了正常的手。
馥橙有些迷糊地眨眨眼, 怀疑自己产生了错觉……
他狐疑地凝神去看脑海中的卦象, 就见上头依旧是复杂的符文, 片刻后方翻译出来一句解释:
【勾.引俞寒洲,无论以什么形态。】
“形态?”馥橙一瞅这话就知道是它在捣鬼,不太高兴地蹙起眉,“是你偷偷把我变成被子的?”
这身体绝对是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变成被子妖, 除非馥橙把第二世的体质带过来。
卦象凝滞了好一会儿,才现出一行字:【原本的能力都应当属于你。】
馥橙闻言不以为然地轻轻哼了一声, 心道:
“原本的能力还给我?那你怎么不把我第一世学的东西给我?就给个变被子的能力, 谁不知道你是想哄我听话, 去勾.引俞寒洲么?”
只是这一回,卦象反复变幻后,只现出几行字:
【遵循命运线。】
【当前命运线截止之日,即为下一命运线开启之时。】
【未遵循当前命运线,无法进入下一命运线,命轨不同则不得继续停留在此处,届时将更换为命轨符合之人。】
“你在念你的规则?”馥橙认真研究了一会儿,才搞明白卦象的意思。
这卦象是命运线的卦象,它之前也和原主“馥橙”交流过,每次出现都会给出既定命运线的下一步指引,比如当初它给原主提示的指引是【顺从太子,被送给俞寒洲】,那就是上一个阶段的命运线。
然而这个指引对于原主来说,是决不能接受的现实,也是无法容忍的未来,所以原主没有听从这个指引,含恨而死。
当原主死去,馥橙就被卦象拉了过来,因为他是原主的转世,命轨完全符合,前两世也未曾有什么执念,是完成当前命运线最适合的人选。
馥橙细细算了一下时间线……
原主的命运线是【顺从太子,被送给俞寒洲】,这个阶段的命运线随着原主死去而不了了之。
馥橙当前的命运线是【勾.引俞寒洲】。
而下一个阶段的命运线目前还是未知状态。
因为命运线是固定的,它只按照卦象占卜的结果一路走下去,并不会在乎执行者是否愿意、又或者这样走下去会导致什么结果。
它只在乎能不能完成,没有完成之前就会不断地用卦象预示,反复提醒,一直到下一阶段&#303
40;命运线开启为止。
所以,如果馥橙完成不了【勾.引俞寒洲】这个阶段的命运线,那么,当下一个阶段的新命运线开启,馥橙就有可能因为命轨不符合被“更换”。
“如果我不做……你会把我换去哪?谁来接替这个身体?”馥橙蹙眉小声问。
卦象:【进入轮回。由原来的“馥橙”接替。】
馥橙不说话了。
这意思是,馥橙和原主命轨相同,是互为转世的关系,一个失败了,另一个就会被拉回来充数,循环再利用。
可馥橙和原主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原主与他经历不同、观念不同,到时候原主被拉回来,俞寒洲那边要怎么办?
馥橙轻轻喘了口气,将捂紧的被子拉开,半坐起来靠在床头,有些不适地抬手按着心口。
那里闷闷的有些难受,呼吸不畅。
他仰起头靠在枕上,唇瓣微抿,垂落的乌发随着削薄的肩颈一路蜿蜒而下,铺在榻上,更衬得眉眼艳丽妩媚,肤色白得仿佛初冬枝头堆砌的落雪。
那是与原主的温润自持截然不同的天真魅惑,光华耀眼,谁都无法将他们混为一谈。
卦象不动声色地注视着馥橙,再次提示:【你是最适合的人选。】
原主活了十几年,俞寒洲并非没有见过他,还曾经专门去看过,却依旧只见了第一面便扫兴而归,从此不再去见。
由此足以看出来,俞寒洲对原主那样的性情并没有兴趣,或者说原主并不是俞寒洲想要的美人。
卦象没有自主意识没有灵魂,可它能记住发生的一切,也会为了完成命运线做出相应的对策调整。
在它眼里,馥橙明显比原主更适合走命运线。
起码,让俞寒洲一见钟情还总是把持不住的,只有馥橙这一个。
寻常风流浪子见了美人就走不动道,再不济也会解决生理需求。
可俞寒洲禁欲得仿佛不像个成年男人。
众所周知,当朝宰相收到的美人都能排满京城的街道,可卦象从没记录到俞寒洲与人欢好动情的模样,甚至那些美人能不能活着见到那个男人,都是个难题。
这足以证明,馥橙是特别的。
卦象观察着馥橙的反应,权衡利弊之后,提示:【若更换人选,俞寒洲不一定会发现。】
馥橙闻声立刻蹙起了眉,有些迷蒙的双眸睁开,下意识反驳道:“他才不会认不出来。”
卦象:【你们长得一模一样。】
馥橙当即抓起放在枕边的夜明珠扔了出去,噗的一声砸进了床帐的角落里,泛起幽幽的光。
他不高兴就爱砸摆件,那卦象也是见过几回的,清楚少年骨子里的娇纵。
这会儿知道刺激到了馥橙,它也不再继续。
以至于,那句更刺激人的【你都离开了,俞寒洲有没有认出来还重要吗】,也没有浮现出来惹馥橙生气。
可即便没出现,那也是明摆着的事,馥橙怎么会不懂?
房中霎时安静下来。
馥橙砸了夜明珠后便怔怔地坐着,只默不作声地望着发光的角落。
他想到了之后的事。
诚然,只要他一直摆烂不完成命运线,慢慢等着时间到了,就可以脱离这里去其他世界,让卦象把原主拉回来承担一切,这也是他一开始希望得到的解脱。
可是,馥橙也知道,原主那样憎恨太子,又割舍不下太子,根本不会对俞寒洲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好脸色,这对已然尽心来宠爱照顾着他的俞寒洲来说,太过残忍。
馥橙稍稍垂了眸,抵着心口的拳头也捏得死紧。
如果原主回来了,被俞寒洲的诚意所感动,从此留在俞寒洲身边,那么,不管俞寒洲有没有发现这具身体换了人,原主都不会再走了,他也不会再被拉过来。
从此他和俞寒洲,也不会再见面。
馥橙安静地垂着头,想了一会儿,忽然松了手,侧身去够床头的小金铃,有些急促地拉了好几下。
铃铃铃的声音从屋内一直传到屋外。
正坐着一边绣手帕一边守夜的青雾闻声忙放下布,快步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门,扬声道:“世子可要伺候?”
馥橙听到声音,捏着金铃又拽了两下。
随即,房门就被轻轻推开了,一名看着眼生的侍女快步走了进来,撩起晃动的珠帘走到床榻不远处,朝他看了一眼,似乎在确定他的情况。
见馥橙安安静静坐着,不像是身体不适的模样,青雾又迅速低下头,福了福身。
“世子可是有吩咐?”
馥橙瞥了她一眼,轻声道:“我做噩梦了,你把俞寒洲叫来。”
把宰相大人叫来?
青雾听着这冷冷清清的少年音,不知为何,愣是从其中听出了几分任性和委屈。
她忙行了礼,道:“世子莫急,奴婢这便去请大人。”
馥橙见那侍女又快步走了,走之前还将带进来的一盅热汤和崭新的手帕放在床头的小几上,与过去没什么区别,便知道这是被特意吩咐过的。
可从春喜离开,到现在,也不过一天的光景。
之前有一回春喜借口有事离开了一天,当时接替春喜过来照顾他的靖安卫也是做的一模一样的事,连他喜欢乱丢勺子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每次都会多准备几只备用的,放的位置也是靠里贴着墙,因为他砸摆件的时候很容易波及到。
如果不是亲眼看着换了人,馥橙甚至都感觉不出来伺候的人已经换了。
好像不知不觉,他身边所有服侍的人都已经知道该如何照顾他才不会让他觉得难受。
馥橙不觉得这是因为自己有多么吸引人的魅力,他只想到了俞寒洲。
只有俞寒洲才会事无巨细地安排好,好像天生就知道他的习惯,清楚他在想什么。
馥橙将被子拉高,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他闭了眼,尝试着像第二世变成被子那样想象,再睁开眼,手就化成了被子角。
“你是个骗子。”
他蹙着眉委屈地抱怨。
“我不是淡粉色。”
这被子角明显比上一世好看得多,又崭新又柔软,粉粉嫩嫩的还会发光……
以前他是贫苦小孩盖的被子,身上缝缝补补的有很
多针线的痕迹,还因为洗了多次,有些泛白,看不太出粉了。
“我要原来的被子。”馥橙要求。
卦象:【被子妖原型与本体挂钩。】
这具美人身体娇生惯养的,变出来的小被子自然也是上等材质,柔软舒适。
“你胡说,上辈子我变人和现在一模一样。”馥橙一点也不信。
卦象:【先有被子再有人,先有人再有被子,不可同日而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