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身边有个活生生的例子, 恐怕俞寒洲也无法想象,竟然有人能在一个时辰前对着他吃醋撒娇哼哼唧唧,就差在怀里扭了, 可一个时辰后又全然遗忘,甚至反过来让他自己决定,不要误会……
这辈子都未曾如此无奈过。
可若是责怪小被子没有心,他又不是故意的,小药罐子自己病了, 也害怕。
若就这么得过且过, 那么,此前勉强让少年明了的那么一点心意,又就此回到起点。
秋日明媚, 微风习习。
男人端坐于椅中,单手支着额, 眸色幽深地紧盯着身侧的少年。
馥橙被看得寒毛直竖, 扭头往后看了看,也没发现有人,只好无辜地转过来, 瞅着俞寒洲,道:“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他也没做什么啊,就是说了不介意,毕竟他也不认识对方, 能介意什么呢?
可俞寒洲不言不语地盯了他一会儿,忽然朝他伸出手来。
馥橙不明所以, 以为男人要摸他头, 也没有躲, 谁知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一半, 便朝他摊开,掌心朝上。
馥橙疑惑地低头看过去,却是发现,俞寒洲的手很修长,指骨分明,一看就是成年男人的手,非常有力。
他欣赏片刻,见男人不动,只好迟疑地将手里捏着的黑金乌木扇,放到了那只手中。
只是放完了正要收回来,俞寒洲却微微摇头,道:“本相要的并非折扇。”
“那要什么?”馥橙不解,“你不是要见外人吗?不用准备一下?”
俞寒洲闻言敛了眸,道:“不过共事之人,早见惯了,何须准备?”
馥橙不由腹诽:从二品的大官也无关紧要,你之前在宴席上还被老皇帝称赞,说是谦恭有礼,进退有度,不骄不躁,当为百官楷模呢。
许是馥橙的神色太过明显,俞寒洲很快勾了勾唇,道:“又在偷偷骂本相?”
“没有。”馥橙连忙摇头,收起心思。
他可不想惹俞寒洲,现在俞寒洲的“惩罚”,可不好捱了。
“那便做正事。”俞寒洲道。
“正事?”馥橙又去看那只手,随即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番,闷闷道,“我没带什么东西,除了扇子。”
他的血玉也还给俞寒洲了。
俞寒洲的性子与太子很是不同,太子喜好风花雪月,以往总爱给馥橙戴一些环佩手镯之类的物事,可俞寒洲似乎更喜欢看他干干净净的模样,连发带都是低调的黑金色。
馥橙不知道男人故意让他这么素着,只是因为他容色太艳,几乎什么颜色的衣裳首饰都配不上他的气质,唯有纯黑与大红方能堪堪压得住,却也只是衬得他更加艳丽,并不能有丝毫压制。
他的相貌确实穿什么都好看,却不是穿什么都相配,再精致的衣裳到了他这,也就只有黯然失色的份儿。
唯有真正能撑起他容貌的装扮,方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只这一点,对于没什么审美的被子妖来说,是看不懂的,馥橙也没有欣赏自己的爱好。
他有点委屈,瞥了一眼俞寒洲,便道:“你跟我要东西,我可没有了,玉都还你了。”
俞寒洲闻言却笑了,调侃道:“怎么?怪本相没送你
随身之物?”
“我不是这个意思。”馥橙瞪人,“我只是阐述事实。”
俞寒洲却像是心情突然好了,很快伸手将馥橙的轮椅转了过去,两人面对面坐着。
随即,男人解下了腰间系着的血玉和玲珑墨玉扇,先是给馥橙系上了血玉,接着将那玲珑墨玉扇的吊穗换到了黑金乌木折扇上,复挂到馥橙腰间。
“如何?将本相的都给橙橙,这样可好?”
馥橙垂眸看着那只手动作,又看了一眼俞寒洲变得空空荡荡的腰封,嘟囔道:“我也不用这个。你要出门见人,才需要戴着吧。”
“嗯?自然不是。”俞寒洲摇了摇头,笑道,“可不是什么东西都配上本相的身,这血玉乃大明宝寺至宝,延年益寿,黑金乌木扇世间仅此一把,玲珑墨玉扇乃陛下亲赐,从道宗亲自求来的,不戴不行。除此之外,旁的可不够格。”
“自然,不配给本相用的,更不配给你用。”
“好吧。”馥橙没想到还有这种讲究,“那要是戴了普通的玉,会怎么样?”
俞寒洲闻言,好笑地看着馥橙,道:“傻,权贵之间,多的是互相攀比的,若戴了,旁人明面上不说什么,私底下自是要耻笑一番,说本相品味低下,草莽出身,亦或是没见过世面。”
“你可比他们厉害多了。”馥橙不同意,“当个高官连穿衣服都这么累,难为你还记得清清楚楚。”
俞寒洲便朗声笑起来。
“还是橙橙知道护着我。”
话毕,男人又收了笑,正色道:“这么多年,也就橙橙会这么说,即便是心腹,也认为在其位谋其事,这是本相应该适应的。”
“自然,我并不觉得有什么难,只有人心疼和高处不胜寒,到底不同。”
俞寒洲音调并不高,神色间亦是淡淡,并不如何在意的模样。
可馥橙对上男人的目光,能感觉到其中的认真。
他抓了抓腰间的玉佩,道:“那,你刚刚想跟我要什么?”
俞寒洲将那玲珑墨玉扇置于桌上,倾身来看馥橙。
“橙橙且想想?”
“唔……”馥橙苦恼地看了看自己,实在想不出能给什么,好半天才道,“我连衣裳也是你送的。你总不会让我把人给你吧?”
俞寒洲眉间当即带出了喜意,正要开口,却听馥橙说道:
“虽然我很瘦,但也不是能坐在你手心的程度。小心骨折。”
“……”男人捏了捏眉心,看向正弯着眸子笑的馥橙,一时又气不起来了,也跟着笑,道,“那便分期,来。”
俞寒洲复又伸出手。
馥橙这下可算懂了,瞅了瞅那只手,只觉脸上又开始发热。
他瞪着俞寒洲,气急败坏道:“你怎么这么蔫坏,又欺负我。”
“你不就喜欢本相欺负你?”俞寒洲好整以暇。
馥橙被逗得满脸绯红,扭过头哼了一声,捏紧的拳头莹白如玉,随手往俞寒洲手里一塞。
不过片刻,微凉的拳头就被火热的掌心裹住,传来源源不断的热意。
馥橙瞄了一眼,正要说话,眼角余光却突然看到了一个人影。
他一时紧张地要将手抽回来,可俞寒洲握得紧,并不松手。
馥橙着急地看过去,小声
道:“有人来了,等会儿给看见,不好吧?”
古代高官应该不能光天化日之下跟别的男孩牵手吧。
虽然馥橙很想坑一把俞寒洲,但这种事关形象声誉的,还是不适合拿来玩闹。
“无妨。”俞寒洲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手。
可馥橙还从没被人这么青天白日地牵着手,一时有点紧张,见不远处身形纤瘦的青年走了过来,便垂下头,将脸埋到毛领里。
俞寒洲以为他怕生,只这会儿在外头,也不好将人抱到腿上,只得把轮椅转了过去,背对着亭外。
如此,来人便只能看见高高的翡翠镶金玉椅背,却看不见人。
馥橙也发现了这一点,当即不紧张了,只努力忽视着被抚摸的手背。
侍女将瓜果点心呈了上来,他便支使俞寒洲给自己挑葡萄。
“那个,青色的。”
“不是,最大那个。”
少年音色沙哑绵软,带着变声期的奇异腔调,听着极是缱绻缠绵,勾人极了。
周昀情不过刚刚走近凉亭,便听到了这像是撒娇的对话,当即皱了眉。
只下一瞬,熟悉的淡漠目光睥睨而来,周昀情又立刻收了神色,笑起来拱手。
“俞相好兴致,今日天晴,正是赏菊好时机。”
清朗的音色徐徐响起,听着让人如沐春风。
馥橙侧了侧头,却只看见一片青色的衣角。
他也不在意,毕竟今日见过的朝臣太多了。
俞寒洲无意与人寒暄,示意对方落座后,道:“你不跟着你父亲办事,跑这做什么?”
周昀情接过侍女递过来的茶盏,笑道:“父亲说今日宫中有宴,便遣我下了朝过来寻大人,看有没有什么可以为大人效劳。上回那点心,大人的厨子走得太早了,却是没学到。”
“哦?什么点心?”俞寒洲问。
“是叫做芒果千层绵绵冰的甜点。”周昀情讪讪笑了一声,像是极为不好意思,道,“父亲说我成日钻研这等女儿家喜欢的甜品,实在不务正业,可昀情想着,陛下爱吃甜品,大人近日也收养了安定侯府家的小世子,当是用得上的。”
说着,周昀情又看向那精致的轮椅,道:“轮椅上的就是安定侯家的世子吧?”
“嗯。”俞寒洲应了一声,神色却是淡淡,并没有将馥橙介绍给周昀情认识的意思。
周昀情见男人没有否认“收养”二字,顿时松快了许多,道:“小世子当是性子内敛,不若改日昀情送些好玩的到相府吧?”
话音刚落,俞寒洲动作一顿,却是道:“不必了。他素来乖巧,不爱闹,本相为他置办便是。”
周昀情登时面上不太好看,只是想到这不过是个半大的娃娃,还是个男孩,又不如何担心了。
周昀情是没见过馥橙的,自然也不知道馥橙身形高挑,即便脸长得嫩,真正站起来也是个大美人,也就朝中那些早已成家立业有了孩子的朝臣,才会把馥橙当娃娃看待。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馥橙家中双亲俱殁,无人安排房中事,否则在这个时代,男子十五岁便得安排通房伺候,十八娶正妻,之后可纳妾。
馥橙今年过了七夕就十八了,再长得小,也不好真当孩子看&#3
0340;。
当然,俞寒洲也不可能收养他。
周昀情素来自视甚高,且因为自己的见识远超这个时代的人,并不与人深交,消息也不甚灵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