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间病房,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当中。
直到病房紧闭的房门被人再一次敲响,那个熟悉的小护士,从房门后面探出头。
她的脸上隐隐有些激动,又带着一丝雀跃。
“隔壁床的那位先生醒了!”
·
病床上,黑发青年的表情一片空白,略带着些许茫然。他睁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有些好奇的打量着四周。
但当他的视线落到刚刚打开的病房门口,和头一个走进来的松田阵平四目相对时,黑发青年下意识地弯了弯嘴角,露出松田阵平极其熟悉的、那个温和的笑容。
松田阵平顿在了原地。
他不敢再往前走,不敢去确认此时此刻坐在病床上的那个青年,是否还记得自己。青年的外表看上去是那样的正常,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异样。可是那种有些瑟缩,又略带着些许试探的眼神,分明在昭示着对方已经失去了记忆。
当松田身后的诸伏景光、安室透和冲矢昴越过他,走进病房之后,黑发青年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最先抵达病床前的诸伏景光,对现在的情况已经非常轻车熟路。
新海空在他面前,已经无数次在失忆之后假装自己没有失忆。最开始的时候,诸伏景光还能够被唬住,以为对方真的没有失忆。他曾经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以为新海空已经好了,但事实证明,在那段时间里,新海空其实发生了整整三次失忆。
这个孩子的演技和观察能力,真的已经达到了常人无法企及的高度。如果他没有阴差阳错之下被自己带入组织的话,或许真的能够在警界闯出一片天地。
诸伏景光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强撑着露出一副温和的笑容,想先安抚失忆状态下的新海空。他知道,此时的新海空,一定对外界的一切都抱有极大的戒心。他试图复刻倒数第二次的成功,但又不清楚自己当时到底是如何取得新海空的信任。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你的头晕吗?”
躺在病床上的黑发青年愣了一下,小心的回答道:“还好。”
他真的非常谨慎。
没有称呼,除了回答问题之外也没有再多说任何一句话,而且回答问题时,还使用特别简单的语句,避免暴露出自己性格上的变化。
诸伏景光的心脏猛地缩了一下,他垂在床下的手,忍不住慢慢收紧。喉头涌动,但再也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来。
站在一旁的冲矢昴,在亲眼目睹了眼前的状况之后,完全相信了诸伏景光之前的推断。
仔细想想,对方似乎一直在用这种相似但又不搭边的话,委婉的回复着他的问题,从来没有暴露过自己信息上的漏洞,却从他这里撬走了很多信息。
可惜现在青年再一次失忆。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知道,眼前这个青年在他们的误导之下,又推出了怎样糟糕的剧本。
冲矢昴的冷静和松田阵平的激动,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松田阵平冲到了最前面,墨色的眸子里压抑着深深的后悔与歉疚。他张开嘴,几度想要说话,最后又默默闭上。在那站了老半天,才顶着黑发青年疑惑的目光,吐出了很简短的一句话:“你......醒了。”
躺在病床上的黑发青年,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被松田阵平挡在前面的安室透,再也没有办法忍受这种一字一顿试探的对话。他推开了松田阵平,很直白地开口道:“我们已经知道了,你是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也没有关系,我们会帮你的。”
“零!”诸伏景光不太赞同地出言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
黑发青年已经完完整整的听到了那段话。他的神情愣了一瞬,但也仅仅只是一瞬而已。
他的脸上很快就再一次浮现出笑容,语气自然的开口问道:
“你在说什么呀?安室先生,还没有感谢你送我来医院呢。”
!
眼见着黑发青年如此顺畅地说出安室透的姓名,在场的四人俱是震了一下。
安室透也被吓了一跳。他第一时间转头看向诸伏景光,“记忆不是完全清空吗?还会留下一部分?”
诸伏景光有些犹疑地摇了摇头。“要么不清空,要么就是完全清空,不会出现这种清一半的情况。”
虽说规律是这样,可眼下的情况诸伏景光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鉴于新海空的多次前科、以及强大的观察能力,诸伏景光毫不怀疑对方应该是已经失忆,但凭借自己的观察力得到了新的信息。他转过头看向新海空,语气温和地问出声:“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吗?”
黑发青年的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夹杂着疑惑的笑容。“我不是叫新海空吗?我还能叫什么?”
???
眼前的黑发青年,在回复上,乍一看毫无破 绽。
但凡站在这里面对新海空的,只有他们当中的一个人,他们都有可能被骗。
可是站在这里的,毕竟有四个人。
诸伏景光已经多次经历了新海空失忆了却装作没失忆的剧本,早就从当中总结出了规律。
冲矢昴和安室透,虽然从来没有经历过,但是他们毕竟心细如发、观察力极强,善于从各种蛛丝马迹当中推测出真相,在已知新海空有可能失忆的情况下,再去观察对方的行动,就很容易发现其中的破绽。
更不要说,站在这里的还有松田阵平。他和新海空相识了那样漫长的时间,对、对方的性格再熟悉不过。
黑发青年故作出一副有些憔悴的模样,开口道:“我稍微有点累了,头也很疼,可以让我一个人休息一会儿吗?其他的事情,我想等睡醒之后再告诉你们。”
松田对于新海空这一副装病装睡的手段,已经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次。
他的心中涌起一股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气,脸上却露出了一副笑容,直接从一旁拽了一个椅子,好整以暇地坐到新海空的病床前。“你如果没有失忆,那你当时为什么没有从那个商场里出来?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黑发青年的眼睛有些紧张地眨了几下。
“我答应你......从商场里出来。但是出了一点问题。”
松田被逗笑了。这个家伙竟然真的能跟他对答如流。“你为什么一直不叫我的名字?你都称呼他为安室先生了,那我呢?”
“......”
“我知道你的警惕性很强,脑海当中一片空白的时候,面对我们这四个人,确实会感到紧张。但也请你相信,我不会伤害你。”松田墨色的眼睛认真地看向新海空,语气郑重的承诺道。“你确实叫新海空,我叫松田阵平。我们是相识三年的好友,是警视厅的警察。”
黑发青年脸上的笑容,慢慢寡淡下去,眼神变得有些冷漠。
“看上去,你们这四个人好像早就已经知道我会失忆?”
糟了。
新海空开始怀疑他们了。
诸伏景光在刚刚之所以想要制止安室透,就是因为这一点。
新海空的性格非常敏感,如果直白地告诉他失忆的事情,对方反而会被激起逆反心理。甚至转而去怀疑告诉他这件事的人,怀疑自己的失忆是不是和对方有关系。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之间的关系会极度恶化,新海空会一直用那种怀疑的试探的神情,小心翼翼的提防着他们。
这绝对不是他们愿意看到的场景。
只有让新海空自己去发掘他们之间的关系,才能够得到他的信任。
过度急躁,总是会适得其反。
但事已至此,再多思虑也于事无补。
诸伏景光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真诚地开口道:“我知道,你肯定不会相信我们说的话。现在,你的脑海当中一片空白,我不知道你是通过怎样的情报推测出安室透和新海空这两个名字。但请你相信,我们绝对不会伤害你。我们只是想要帮你而已。”
“那我很感激你们的帮助。所以有谁可以帮我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吗?”
黑发青年弯起嘴角,语气重新变得温和。
但诸伏景光很清楚,对方根本就没有放下警惕心。对方只不过是判断自己现在处于弱势,所以适当的示弱而已。
他看了一眼站在他旁边的几人,感觉现在的情况非常棘手。
新海空已经没有那么信任他们了,他们该怎样告诉对方那些情报?是完完整整的、直白的说出来,还是适当的隐瞒?
从诸伏景光的私心来说,他这一次,完全不想要告诉新海空任何有关于组织的事情。诸伏景光希望,在新海空的认知世界当中,他一直都是那个从小生长在光明当中的年轻警视正,他有着大好的前途,有着和他相处三年的同为警察的挚友,有着警校的前辈,有着最简单的快乐。
但他又很担心自己的隐瞒,很有可能造成新海空的二次误解。一片狼藉之下,他竟不知道从何处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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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一旁的诸伏景光已然陷入了沉默,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整个病房没有一个人开口。
安室透太清楚自己幼驯染的纠结了。
他又何尝不想,把后辈从这个组织的泥淖当中,完完全全抽出去。他又何尝不想,用尽努力把后辈包裹在全新的信息茧房当中,不让他触及任何与组织相关的事情。
可是他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新海空、新海空背后所代表的莫斯卡托,在组织当中到底处于什么样的位置?那个传说当中的M,又到底对新海空抱着怎样的想法?组织还依然存在,罪恶潜藏在阴影当中、无时无刻不在窥探着新海空。
新的危机随时都有可能到来,在组织即将覆灭的最后时刻,在暴风雨即将到来的前夕。
他们必须告诉新海空真相,他们必须让新海空真正的认清楚一切。
只有这样,新海空才不会再一次被组织误导。
想清楚了这一点,安室透狠下心肠,打破了病房内部寂静到有些凝滞的气氛,主动开口,向新海空原原本本的、阐述他们所推测出来的所有事情。
新海空足够聪明,也有着足够强的逻辑。
安室透相信,对方在完完整整的得到所有情报之后,能够做出正确、合理的判断。